當穿著一襲湖綠色連衣裙的抒顏飛奔著與趙子沖擦肩而過時,他分明看見了她滿臉的淚水。
抒顏不明白,她的父母為什么會離異,為什么她再也見不到母親。她跟隨父親離開生活了十多年的的煙雨江南。那么婉約清麗的小城,從此只能出現在夢里了。
醒來以后,她才想起來這里是北京,窗外陽光明媚,藍天白云。這是祖國的首都,她住在古典的四合院里,可是,沒有小橋流水,沒有青石板街,她想到這里,就想到了自己的家鄉,她再也忍不住,沖出四合院,一邊跑一邊哭,就這樣,在胡同口碰到了趙子沖。
不過是十一二歲的少年。一個院的,彼此都認識。趙子沖站在抒顏的后面說:“你別哭了,以后我陪你回蘇州。”
抒顏哭得更厲害了。蘇州,蘇州,夢里想了千萬遍的蘇州啊,何時才能回去?
兩個少年,站在胡同口的海棠樹下,靜靜的想著同一件心事。
抒顏插班到了趙子沖的班級。
她身材矮矮的,細細的,總是坐在角落里,看起來暗沉沉的。
老師提問的時候,抒顏站起來一句話不說,低著頭,同學們都在低聲笑著,趙子沖坐在最后排,以班長一貫命令的語氣喊道:“都笑什么啊,有什么好笑的,誰擾亂課堂秩序就請出去面壁思過。”
后來,趙子沖會用積攢的零錢給抒顏買幾本好看的日記本,幾枚精致的小發夾。
抒顏就把自己的心事,一點一點的寫進日記里。
那時候,抒顏已經十五歲了。她仍舊思念蘇州,可是,卻慢慢開始理解父母的決定。
趙子沖的個頭已經很高了,在那一個春天,他們一起站在海棠樹下談話的時候,抒顏抬頭發現的。他的嘴角旁邊,長了一圈細小的絨毛,五官的輪廓更加分明,他已經是一個英俊的少年,神采奕奕。
從認識他的第一天,她就喜歡上這個眼睛黑黑眼神清澈的男孩子了吧。
他的眼睛里都是善良和勇氣。
抒顏還是穿一條湖綠色的格子裙,頭發扎成簡單的馬尾。她已經不是那個自閉沉靜的小女孩,可能,一切都是因為趙子沖吧,此時的她,就像是這欣欣向榮的春天了。
“我爸媽想讓我去歐洲讀書。”趙子沖垂著頭。
抒顏沉默了。她知道,沒有趙子沖,生活會多么無趣啊。最艱難的這幾年,就是他陪伴她度過的。
“不過我不去,哈哈哈哈哈。”趙子沖轉過身,對著抒顏做了一個鬼臉。
“我要陪你一起回蘇州。”他堅定的說著,抒顏的眼眶濕潤了。
那個夏天,他們快樂而充實,因為,他們馬上就可以離開北京了。
十八歲的抒顏,已經長成了一個美麗的女孩兒,她仍舊是瘦瘦的小小的。站在高大的趙子沖面前,她覺得自己跟一個小孩子一樣。
他們約定好了一起考到蘇州,這愿望很快就會實現。
高考第二天的早上,趙子沖年邁的爺爺突發腦梗,在送去醫院的路上過世了。
他渾渾噩噩考完試,不知自己怎么出的考場。
那個夏天,他本來可以帶著自己心愛的女孩,回到那個小城,可是,他食言了,因為,他落榜了。
抒顏在蘇州大學的圖書館,寫一封信。
她說:“趙子沖,我在蘇州等你,永遠,等著你。”
時間是最好的良藥。趙子沖慢慢的把對失去親人的苦痛化成思念和動力。第二年,以第一名的成績上榜。老師和父母再三勸阻,那么好的成績,為什么不去北大。趙子沖說,因為抒顏在蘇州等我。
北京的秋天,多么美啊,天空那么藍。可是,這個秋天,他要去另外一個地方了,因為那里有抒顏,所以,蘇州才是最美的地方。
抒顏在寢室洗頭發。
室友小柳指著手機說:“你看,又一輛長途汽車出事了,以后出門我不敢再坐汽車了,今年新聞已經報道好多次重大交通事故了。”
“那你以后出門徒步就行。”抒顏哼著林宥嘉的歌,嘲笑著室友的大驚小怪。
抒顏聯系不到趙子沖,打電話給父親。父親說趙子沖不去蘇州了,父母安排的,去歐洲了。
“哪個國家?”抒顏歇斯底里,她不相信。
“芬蘭,子沖父母被調派到芬蘭了。”父親說的斬釘截鐵。
抒顏不死心,一遍一遍給那個號碼打電話,可是不管打多少遍,總是無人接聽。
她請假回北京,的確,趙子沖的家門鎖得緊緊的。這一次回家,她突然發現,父親老了許多。原來是經歷了一場大病,才出院,她就這樣,在心底原諒了父親。
第二年的冬天,父親肝癌去世。繼母滿眼的冷漠,很快就賣掉了能賣的一切,帶著自己的兒子離開了那個四合院。
抒顏再也不打算回北京了。母親聯系到了她,說要補償她。
“來美國讀書吧。”母親在電話那頭低聲哀求著她。
“好。”抒顏淡淡的說,趙子沖都離開了,她再也沒有什么牽念。
抒顏在辦理手續的時候碰到了來自上海的宋楊。這就是緣分吧。她終于肯接受宋楊的愛情。宋楊把一個茉莉花環帶到抒顏的手腕上。他懂得她的所有喜好。
他們在美國待了五年以后,就結婚了。她很快成為了一個媽媽,這時候,她開始原諒母親。
后來她留校了。學校開會,由于教學成績優異。她輕而易舉拿到了出國交流學習的機會。
當她在一大串國家的名字里看到芬蘭的時候,她的心是顫抖的。
芬蘭,芬蘭。那是趙子沖在的國度啊。今生,一定要去一次芬蘭。
當飛機降落在赫爾辛基的時候,她流淚了。她憑借記憶,根據趙子沖父親母親的姓名和大概年齡,查到了他們的住址和電話。很快她撥通了電話,是趙子沖母親接的,他們約定好了見面地點。
“你是抒顏吧?多年不見了。”趙子沖母親說。
這家咖啡館里,只有他們兩個人。
抒顏很詫異,趙子沖的母親竟然還記得她。
“子沖呢?”抒顏一遍一遍的問。
“他,他不讓我告訴你他的聯系方式。”母親支支吾吾的。
但是經不住抒顏一遍遍的軟磨硬泡。趙子沖的母親寫下了一個電話號碼。
抒顏手里拿著電話號碼,心臟撲通撲通。這個狠心的趙子沖,為什么從來不主動聯系她。撥通電話的那一刻,抒顏愣住了,因為那是一個北京的號碼。
趙子沖的聲音還是那樣有磁性。
“你結婚沒?”抒顏問。
“呵,早就結婚了,媳婦就是北京人啊,我兒子三歲了,特別調皮。”趙子沖興高采烈的絮叨著。
抒顏想到了跟他在一起的那七年。恍然如夢。
“這次回國我去北京,見一面。”抒顏說。
“見什么啊,我早就不喜歡你了,媳婦比你漂亮多了。”
“不行啊,媳婦知道了會吃醋的。”趙子沖嬉笑著說。
無論抒顏怎么懇求,趙子沖就是不給地址,她隱約感覺趙子沖故意躲避他。
她重新找到趙母,幾近哀求。
趙母擦了一把眼淚。
"其實他從未來芬蘭讀書,他一心想去蘇州找你,又怎么會輕易負了你?
他從小就害怕坐飛機,又嫌棄火車太慢,為了快點去蘇州找你,就坐了長途汽車。可是汽車在路上出事了,側翻。他本來沒事,可是為了救一個孩子,又爬進了車里。他的眼睛被碎片炸傷,臉也毀容了。一只腿也受傷,直到現在還是不靈便。他做了很多次整容。眼睛是看不到了。”
“多次手術以后,我們勸他一起來芬蘭,可是,他執意留在北京。他說就是喜歡那個四合院。我想留下來照顧他,他不高興,就愿意一個人待著。”
她懂得他。
那個四合院里,是他們最美好的記憶。
她已經成了他的習慣,無法篡改。
所以,他自己一個人,留在北京。
抒顏的淚水落在赫爾辛基的大雪地里。
她一路慌張的飛回了北京。
推開了那個她生活了七年的四合院的門。
趙子沖背對著她,站在院子里,背影依舊是高大,讓人看著安穩。
“趙子沖。”抒顏輕輕的喊著。
男孩挪動拐棍,慢慢的轉身。
臉上還是笑容,可是昔年那一雙黑亮的眼睛,再也沒有了光彩。
這個善良的男孩子,為了愛情,做了怎樣的隱忍。
如果知道自己在此后的那么多年,是如此的思念北京,思念這個四合院,抒顏無論如何也不會離開北京。蘇州跟趙子沖比起來,又算什么呢?
如果不是她執意要回蘇州,他們的孩子是不是已經讀幼兒園了。
他竟然愛的那樣根深蒂固且義無反顧。
回美國的飛機上,抒顏聽到了林宥嘉唱《你是我的眼》,她痛哭流涕。
如果我能看得見
就能輕易地分辨白天黑夜
就能準確的在人群中
牽住你的手
如果我能看得見
就能駕車帶你到處遨游
就能驚喜的從背后
給你一個擁抱
如果我能看得見
生命也許完全不同
可能我想要的我喜歡的我愛的
都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