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探親回家最忙的一件事就是走親訪友,因為我的家鄉有個不成文的規定,過年時人來人往是必定要擺酒的。
北方的喝酒和上海不同,上海的叫聚餐,主要是吃菜,北方那是真喝,也有幾碟菜,一般是四個人四碟,超過四個人的八碟,我弟弟結婚的時候,一共擺了八八六十四碟,共是四十三個人,在我的眼界里那算是最盛的一次了。不過,北方的菜一般是擺擺樣子的,并不讓你痛快地去吃,要酒過一巡之后才能動筷子。什么叫一巡呢?比方說八個人吧,每人跟前三杯酒,你闖關的話,就要一個人一個人地來過,弄到好你可能一杯不喝,弄不好也可能二十四杯全是你的,酒杯通常是三錢的。那末,一巡下來離醉也不遠了。現在的農村比較富裕,上的菜也豐盛,要是在以前大家都窮的時候,一把花生米,幾葉青菜也要頂數的。
而究竟你須得用什么方法去闖關,這要酒官說了算。酒官人人可作,但須先喝酒,至少三杯,喝之前要問一問有不服的沒有,沒有了才好喝,否則算白喝,有的話便要提高到四杯來競爭,再不服的就是五杯,一直到沒有不服的人才算數,這有點象是拍賣行的叫板。酒官是酒桌上的最高統治者,一切爭端的最后裁決和其他一些規矩都由他說了算,人人聽他的,你是他的父親也不行,酒桌上無大小。
闖關的方法中最熱鬧的是劃媒,書面語叫猜拳,比方說你出了三個手指,喊是五,如果對方正好出二個手指,那么得由對方喝,要是對方出二,正好也喊五,那么算是各一,要是你出了三個手指,頭腦發昏卻喊了個二,很抱歉你自己先來一杯。劃的時候,指出的快,喊的更快。要是沒有一個時期的訓練,你甚至看都來不及。酒場老手不但眼光好,反應快,更善于捉媒,就是在你不自覺地總是重復某個數字時,他便輕而易舉地連連捉你,不過這功夫是很難學到手的。劃媒的熱鬧主要在喊上,一叫一魁首,十叫十個周到,另外七匹馬啦,五朵花啦,九到家啦,花樣百出,而且喊叫起來極富裕韻味,兩個高手若是碰到一起,兩三十分鐘不間斷地呼喊下來,煞是過癮。
如果是幾個朋友坐在一起,那么嘻嘻哈哈的一切規矩可以從簡,但到了正式場合,北方說婚喪嫁娶的重大場面,兩個村子的人坐在了一起,那就得釘是釘,鉚是鉚,來不得半點含混。雙方出的都是各自能征慣戰的絕頂高手,這樣的喝酒沒有時間觀念,到一方認輸為止,所以一場酒下來,那真叫杯盤狼藉,一個個橫七豎八躺倒。
然當男人一挺尸,女人可就倒霉了,吐了得擦干凈,可了得端水,所以,女人一看到男人喝酒就頭疼,稍強一點的去干預,把男人拉出來或者坐在旁邊監視著,或者干脆攪了局。微差一點的女人便抱了孩子去婆婆那里生氣,膽小的干脆拍拍屁股回娘家了。不過對于男人來說,喝酒就是一大樂事了,尤其喝了一半可以裝醉地什么都干,罵恨的人,干痛快的事。而被罵的人并不生氣,過后也不再去算帳,因為喝醉了嘛。
農村的娛樂設施少,喝酒便成了一大盛事,況且男人要辦事就不能不喝酒,喝了酒便不能不盡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