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不論是電視上還是網絡上,亦或是電影銀幕里,葡萄酒出現得越來越頻繁。它不僅是鏡頭里的一部分,還是推動劇情的必要道具,更是演員們所塑造的角色的身份象征。
幾天前和圈內朋友吃飯,聽到一則傳聞:去年某部票房爆冷的小清新言情國片公映版剪掉一個鏡頭:老板約情場失意的女主角吃西餐,開了一瓶上好紅葡萄酒,女主角說,我以前喝紅葡萄酒會加雪碧……之所以被剪,大概是因為紅葡萄酒摻雪碧的喝法讓女主角從公主蛻變成屌絲,也讓白領心愛的高檔愛情故事跌落到了凡間。青年人犯了錯誤,上帝都會原諒他;偶像喝了雪碧紅酒,影迷卻不能接受,可見賞鑒美酒的門檻比天堂的還高。另兩句臺詞得到保留:老板說酒有巧克力香,女主人公答:喝到嘴里都是人民幣味。這樣的警句體就顯得深沉多了。
雪碧紅酒的橋段更早、更典型地出現在2006年。某位以賀歲喜劇成名影壇的國內一線導演為某網站的搜索引擎拍了一部廣告短片,其中暴發戶認為單喝紅葡萄酒難以下咽,要求女秘書為其注入雪碧。女秘書苦苦相勸:此舉萬萬不可!老板從善如流,豪爽地把紅葡萄酒潑出窗外,然后說:單喝雪碧總行了吧?該導演過去對大款一貫揶揄挖苦不遺余力,紅葡萄酒在他作品中的功能之一似乎就是讓新貴新富躺著中槍,這部短片也不例外。
到了2010年底賀歲檔,這位導演完成了以中年男性情感危機為主題的賀歲影片。一位成功人士得知自己身染一種怪病也是絕癥,把朋友約出來吃飯,自帶一瓶珍藏的國產白酒,要趕在離開之前喝光,以免人沒了,酒沒喝光。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人是否還能喝出酒的味道,實在大可懷疑。作為植入廣告,該款白酒確實令人印象深刻,以至于很多觀眾對它深惡痛絕。好在該導演馬上顯出早年出身編劇的功力:服務生提醒成功人士店內不得自帶酒水,此公毫不含糊地說,我付開瓶費。換言之,只要支付費用,那么很多界限是可以越過的,這一句詞很妙,與部分國人對白酒精神的誤解相得益彰。
在這位導演自己完成的電影同名小說里,某位新紳士為了暗示自己的品位不俗,對美女空姐說了一句很沒勁的話:“國產干紅吧?味兒太薄了,缺少內涵;我是喝拉菲的……”話音沒落,已經被空姐鄙視出去幾千公里的飛行里程。影片里沒有提及拉菲,原因大家都有數;小說不必植入廣告,拉菲也就可以在情節里占有一席之地。拉菲不必植入電影恐怕也是中國知名度最高的法國紅葡萄酒。但不少人對它的了解其實來自電影,據說1989年港片《賭神》里周潤發對1982年份拉菲的偏好,使當年很多青少年第一次記住了一款紅葡萄酒,這伙人奮斗成功后自然也就步上發哥后塵。如果此論成立,那電影對拉菲在中國的傳播真可謂起到了意想不到的社會效應,以至于國內很多成功人士點酒時幾乎非拉菲不飲。盡管葡萄酒業界的專家不斷解釋說,拉菲既非絕對的冠軍,也并不適合所有人或在所有情景下飲用或與所有菜式搭配,但許多人仍然置若罔聞,以至洛陽酒貴。
再接下來,我們進而聽到與《蝙蝠俠前傳》一般暗黑的情節:在蒼茫的公海上,有一艘艘的貨船,船上的不良商家把法國的三流紅酒灌進印著“拉菲”字樣的瓶子里,然后高價銷往神州各地。這個建立在陰謀論之上但經不起內行人推敲的故事,竟流傳甚廣,搞得如我這般的業余愛好者人人自危。有位朋友出國前約我聊天,從家中帶了一瓶拉菲前來。那個下午本來應該很棒的,結果我的一部分注意力始終不能從“這廝請我喝的到底是什么”這個陰暗的念頭中徹底解放出來。
我們嘴里到底是什么?是人民幣,還是一種叫做“拉菲”的著名液體?葡萄酒自身靈魂在舌尖上的舞蹈常被遺忘和忽視。最后解釋下為什么這篇小文里信息不齊。在保護國產片的理念下,如果是褒揚型的意見,一定要大書特書其片名及確切具體之信息,否則片方雖被表揚,仍然有隔靴搔癢之憾。反之如果是批評型的聲音,則要小心為上,欲言又止語焉不詳猶抱琵琶是常見的口吻。江湖就這么大,何不留點余地日后好見面?但是一旦你知曉太多、感慨太深,那種骨鯁在喉不吐不快的痛苦也真夠受的。我們又不是每個人都能像《花樣年華》里梁朝偉一樣直飛柬埔寨吳哥窟找墻洞傾訴一番,于是用大量定語指向某個客體、但絕不挑明客體究竟為何,就成了我身邊很多人情練達的朋友們喜好的語體風格。如果我猜測出某個答案并向他們求證,他們只會說:呵呵。這種頗為玄妙的態度,有點像“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