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酒一事,自有其樂,亦自有其苦,其中最苦之事并非無酒可飲,也非無人可共,不是沉迷其中、嗜酒貪杯、乃至拘于酒杯不自由,而是陷于某種自我戒律或懲罰中而不知者。我以為,拘于酒杯不自由固然是陷入了飲酒的迷途和錯誤路徑,會有損于身心;但若是被外界他人的言行乃至某種普泛標準影響自身酒意,進而用某種純粹利他(甚至是專利于特定某人)而有損于自己的道德標準來約束自己,且自己還不自知,這才是飲酒一事最大的苦。
在這一點上,古代那些極度奉行忠君思想的百姓、臣子是典型的案例。當然,在這一群體中也有一些明白人,他們在世事洞明中看透了君臣之間的利用關系,故而可以自得其樂。剩下的絕大多數都有愚忠成分,他們以忠君為自己的人生信條和至高價值觀,即便是在古代社會,這也是極為愚蠢的。他們在很大程度上喪失了對自己的所有權,就算是喝酒,也不能隨心所欲。我們來舉一個簡單的例子。據《元史·木華黎傳》記載:“脫脫,幼失怙,悄長,直宿衛,世祖親誨導以嗜酒為戒。成宗即位,其龐顧為尤篤,常侍禁闥,出入唯謹。退,語家人曰:‘我昔親承先帝訓飭,令毋嗜飲,今未能絕也。豈有為人知過而不能改者乎?自今以往,家人有以酒至吾前者,即痛懲之。’帝聞之,喜曰:‘扎刺兒臺如脫脫者無幾。今能剛制于酒,真可大用矣。’即拜資政殿大夫。”
脫脫年少時喪父,年歲稍長蒙副祖蔭庇而成為了宮中侍衛,嗜酒為常,元世祖忽必烈還在世的時候就經常教誨他要戒酒。等到元成宗繼位后,他更受榮寵,經常出入禁宮之中,舉止言行恭謹,退朝之后都要叮囑家人:“我曾經蒙受先帝的教導,先帝要我戒酒,直到今日我也還牢記圣訓,為人臣者,哪有知道自身過錯而不改的呢?”不僅如此,他還嚴令家人飲酒,一有發現便立即嚴懲。元成宗聽聞此事之后很開心:“整個札刺兒部族也很少有脫脫這樣的人才啊!如今他有戒了嗜酒的惡習,更是可堪大用!”于是任命他為資政殿大夫。這便是古代帝王用來規訓臣子的一種方式,他會告訴你:聽話,不管大事小事,不管公事私事,只要服從君王,就可以獲得君王的賞識,進而高官厚祿。然后他還會將這一則或真實存在過,或是編織出來的故事記載于史冊,千百年來即便朝代更替,但是作為古代最高封建統治者們的帝王在這一點上保持著高度的默契,因為這直接涉及到他們對臣子、對百姓統治的根基。
是拘于酒杯不自由?還是自得其苦不自知?李太白有詩云:“古來圣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自在飲酒,應當是這事件傳承千百在直到今日仍保留的世間少有的浪漫了,還望諸君謹記之,篤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