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的醇厚滋味需要時間來積淀,人的青春年華卻只能隨著時間的流淌而一去不再回。美酒的世界里從來沒衰老這個概念,但是作為飲者的人卻難免要走到生命垂老的那一天。古人常言:人至老時萬事休。身體的垂老帶來的必然是全身心的衰敗,如詞人柳永所寫:“酒徒蕭索,狎興生疏,終不似少年游。”身軀垂老的酒客飲酒要平添幾分落寞與寂寥。
皓首老翁飲酒必然不再像年少時那樣意氣風發,也不如中年時那樣中氣十足。宋代文人蔣捷曾以少年、中年、老年三個階段的“聽雨”為寓,寫出人生的不同階段的狀態:“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虞美人·聽雨》)短短幾句,字面上寫的是聽雨,卻道盡了人生的孤獨況味。聽雨如此,飲酒又何嘗不是呢?
年少時飲酒,登高樓舉大盞、著鮮衣騎怒馬,追求一個快意灑脫、年少輕狂;中年時飲酒,坐廳堂慢啜飲、推杯換盞酒液入愁腸,心中滿是烈酒都消不了的塊壘;待到垂垂老矣時飲酒,故杖扶身、獨自舉杯望西風,只為享受此時片刻的閑適與悠然。
年老時飲酒的落寞是因為它常常讓人想起年少時的光景,從前當下兩相比較,難免讓人恍然失神。恰如南北朝時期的詩人鮑照所寫《代少年時至衰老行》:“憶昔少年時,馳逐好名晨。結友多貴門,出入富兒鄰。綺羅艷華風,車馬自揚塵。歌唱青齊女,彈箏燕趙人。好酒多芳氣,肴味厭時新。今日每想念,此事邈無因。寄語后生子,作樂當及春。”年少時期的的讀書人、游俠兒都有著一身的快意灑脫,那時的酒再烈再澀,入口的時候也是甜的。待到年老時,“嬰啼鼎上去,老貌鏡前悲。卻顧空丹灶,回心向酒卮。”(唐·劉禹錫《和樂天燒藥不成命酒獨醉》)生老病死本是人生常態,這悲愴自然也是。
不過,在短暫的落寞過后卻也有一些少年人無法體會的閑適與趣味。“簾外雪已深,座中人半醉。……酌我莫憂狂,老來無逸氣。”(唐·劉禹錫《冬夜宴河中李相公中堂命箏歌送酒》)垂老時的飲酒獨有一種“漫看云卷云舒”的淡然和閑適。“親屬惜我老,相顧興嘆咨。而我獨微笑,此意何人知。笑罷仍命酒,掩鏡捋白髭。……當喜不當嘆,更傾酒一卮。”(唐·白居易《覽鏡喜老》)垂老而生氣勃然,所謂頤養天年便是如此吧。
杯酒足以慰藉這垂老的身軀,此身雖老,酒心卻絲毫不減,反而越發渾厚深邃。舉起酒杯的時候,這人世間的生老病死都已然是聒噪,何必再掛記于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