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在《贈孟浩然》中說:“吾愛孟夫子,風流天下聞。紅顏棄軒冕,白首臥松云。醉月頻中圣,迷花不事君。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從詩中可看出孟浩然是一個隱士,同時也是一位愛酒者。孟浩然與酒有著怎樣的故事呢?他的詩與酒又有著這樣的聯系呢?
壺酒朋情洽,琴歌野興閑
檢索孟浩然詩集,發現孟浩然詩中含有“酒”字的詩句無處不在。“登高聞古事,載酒訪幽人”、“客中誰送酒,棹里自成歌”、“何當載酒來,共醉重陽節”、“醉坐自傾彭澤酒,思歸長望白云天”、“酒酣白日暮,走馬入紅塵”、“眾山遙對酒,孤嶼共題詩。”、“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等等。孟浩然的詩歌是其心靈的外化,考察這些詩句,我們能夠發現,酒在孟浩然的生活世界中扮演著極其重要的地位。
有些詩歌,即使文中沒有出現和“酒”緊密相關的字詞,我們也能嗅到一股酒氣。例如《與諸子登峴山》:“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江山留勝跡,我輩復登臨。水落魚梁淺,天寒夢澤深。羊公碑尚在,讀罷淚沾襟。”這里的“羊公”,指的是晉代羊祜。整首詩由自己的登臨寫到對歷史的回顧,由歷史的風流人物羊祜“置酒言詠”聯想到自身,不能像羊祜一樣“德冠四海”,傷心落淚。
各種各樣的酒,出現在孟浩然的詩中,構成他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一個環節,反應出的是其熱愛生活,熱愛結交朋友的豪爽性格。他“平生重交結,迨此令人疑”,他“祖席宜城酒,征途云夢林”,他“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反應的都是“壺酒朋情洽,琴歌野興閑”的生活意趣。
何當載酒來,共醉重陽節
梳理孟浩然的這些“酒”詩,我們發現,孟浩然的詩中時常充滿著無邊無際的愁。而且,其詩中的愁不時地和酒出現在一起。“愁因薄暮起,興是清境發……何當載酒來,共醉重陽節。”、“掛帆愁海路,分手戀朋情。……何時一杯酒,重與李膺傾。” “林臥愁春盡,開軒覽物華。……童顏若可駐,何惜醉流霞。”、“峴山不可見,風景令人愁。……宜城多美酒,歸與葛強游。”、“壺酒朋情洽,琴歌野興閑。莫愁歸路暝,招月伴人還。”在這些詩歌中,酒又成為孟浩然最恰當的澆愁方式。因為,酒能夠麻醉人的神經,獲得暫時的解脫,而又并不會改變自己的信仰,酒醒之后,繼續前行,追求理想。
孟浩然想要建功立業的想法是非常迫切的。前三十年他潛心苦讀,他“為學三十載,閉門江漢陰”,他又說:“惟先自鄒魯,家世重儒風,詩禮襲遺訓,趨庭紹未躬。晝夜常自強,詞賦頗亦工”,為的是尋求仕途出路。但是每每“欲濟無舟楫”,激情就轉化成了苦悶。求仕不得卻又不忍放棄。想進不能進,想退又不忍,內心深受煎熬。這點從《歲暮歸南山》可以看出,“北闕休上書,南山歸敝廬。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白發催年老,青陽逼歲除。永懷愁不寐,松月夜窗虛。”把這種矛盾的愁情愁緒表達得淋漓盡致,“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命運總是與現實不合,作者感到年華消逝而功業無成,不得不借酒澆愁,這一類詩中所流露的情緒在孟浩然的詩中則是最深沉的。
再如《永嘉上浦館逢張八子容》寫道:“逆旅相逢處,江村日暮時。眾山遙對酒,孤嶼共題詩。廨宇鄰鮫室,人煙接島夷。鄉關萬余里,失路一相悲。”詩人與張子容相逢于異地,雖然相伴游賞,飲酒賦詩,雖然海闊天空,但詩人最終發出的卻是“失路一相悲”的感慨。的確,只有那些胸懷壯志而又報國無門的人才會發出如此的感慨。所以,酒也成為孟浩然抒發郁結之情的一種表達形式。
酒邀彭澤載,琴輒武城彈
孟浩然在其詩歌中多次提到陶淵明,“嘗讀《高士傳》,最嘉陶征君。日耽田園趣,自謂羲皇人。”當然孟浩然也不可避免地提到陶淵明的酒。“醉坐自傾彭澤酒,思歸長望白云天”。“酒邀彭澤載,琴輟武城彈。”他為什么會對陶淵明這么感興趣,因為陶淵明之詩——— “其意不在酒,亦寄酒為跡也”。
孟浩然掙脫不出人生的宿命,也不愿放棄自己的追求,只能借用一種酒進行宣泄。“遑遑三十載,書劍兩無成。山水尋吳越,風塵厭洛京。扁舟泛湖海,長揖謝公卿。且樂杯中物,誰論世上名。”我們能夠在這首詩歌中發現作者真實的心路歷程。他苦苦追求三十年,結果卻是“書”(文)“劍”(武) 兩條路都未通,對京城的這種生活感到厭倦,這才決定到吳越的山水中去尋找寄托,忘卻塵世的煩惱,像謝公一樣泛舟五湖,每日開懷暢飲,將“功名利祿”統統放棄。我們讀這類詩,分明能夠品出潛藏在字句之外的生命意識。孟浩然一生堅守的是儒家治國平天下的入世情懷,希望能靠“書”“劍”的本領去建功立業,只不過30多年的追求“兩無成”,灰心失望之余,才決定去“山水尋吳越”“且樂杯中物”,他的情感需要“寄情外物”,求得一種精神上替代的滿足。
孟浩然將自己寄托在哪些歷史人物身上,獲得一種什么補償呢? 孟浩然詩中多次提到的歷史人物除了陶淵明、阮籍之外,還有屈原“五岳追向子,三湘吊屈平”、賈誼“賈生曾吊屈,予亦痛斯文”等等。這些人物除了郁郁不得志之外,皆能堅守人生的美德不放棄,這恰好是孟浩然最為看重的。看來,孟浩然在這些歷史人物身上求得的精神補償是借古人之酒杯澆自己之塊壘,在精神道德上求取一種補償。
另一方面,在酒的世界中,我們能夠發現孟浩然處處充滿歡樂。“達是酒中趣,琴上偶然音”、“開襟成歡趣,對酌不能罷”。所以“且樂杯中物,誰論世上名”這兩句詩,呈現的是完全對立的兩極,一旦追求“世上名”,就充滿愁苦———命不通、獨蹉跎、逐年衰、時將晚、未登科 …… 但一看到“杯中物”,卻又充滿情趣———歡趣、共醉……所以,詩酒精神既表現了中國文人精神苦悶的一面,又表現了沉醉狀態下個體生命之審美快樂的一面,哀而能傷,樂而不淫,痛苦與歡樂交織,怨愁與陶醉相統一,從而構成了中國文人獨具的審美意識。
所以,孟浩然縱情于酒,不但不是詩人的消極避世,恰好是另一種形式的堅守。“酒”這條主線,牢牢地貫穿了孟浩然的一生。在孟浩然的“酒”詩里,酒增添了詩人熱愛生活的情趣,酒也能暫時麻醉詩人精神上的困頓,酒也同時批判了封建社會埋沒人才的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