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為世事人心之鏡,可以映照出這世間萬事萬物運轉不輟之妙理,也顯映著人生跌宕與人心百態的悲喜情仇萬般無奈。人世間第一等的清雅風流在這杯酒中,天底下的最凡俗粗糲的瑣碎也在這杯酒中。這一杯酒就是一面鏡子,在舉杯落盞之間,將那仰頭飲酒的酒客倒影在酒杯之中。無論是市井凡俗還是飄逸超邁,不管是縱橫捭闔還是蠅營狗茍,都在手中杯,盡在杯中酒。
古今千載,酒客無數。有人將自己的一生活成了一幅畫卷,抖擻精神,仙氣飄飄,好似全然沒有沾染塵世的半點塵埃,他們可以在舉杯落盞談笑風生之間便可將足以“投鞭斷江”的百萬雄兵盡數抹滅;可以在醉酒丹青揮手寫下千古華章的時候輕飄飄地嘆一句“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彷佛不待下一句出口就要登仙升天而去。但是,這些“謫仙人”一般的風流人物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即便是在盛唐那樣一個“天才成群結隊而來”的千年古史上都罕有的時代,論飄逸俊秀也只出了李太白一人;即便是在名士云集、隱士極多、酒徒遍地的魏晉時期,論叢容風度也只有謝安一人獨占鰲頭。
人世間的大多數還是那些掙扎在世俗與超脫之間、遁隱與入世之間的無奈之人,如那位一氣之下棄官而去又因需要幾兩酒錢悻悻而回的陶淵明,在山林與廟堂之間徘徊,是那個時代無數酒客的的無奈。王戎便是其中的典型。作為“竹林七賢”之一,王戎的存在感是最低的。阮籍和嵇康毋庸置疑,是七人中的領袖式人物,山濤資歷最老,劉伶最為放誕,阮咸多有奇趣,向秀與嵇康一同躲在山中鼓風打鐵不問世事,唯有王戎,他始終在醉酒與清醒之間掙扎。
醉酒的狀態出現在他的前半生,他自幼聰穎,神彩秀美。據說能直視太陽而不目眩。當時的名士裴楷稱贊他說:“戎眼爛爛,如巖下電。”說他目光有神,如閃電般璀璨。在青年時代,他遇上了那個時代最為浪漫、最為飄逸,也最嫩喝酒的一群人,他們整日醉酒,嘯聚于竹林,成就了那個時代最為飄逸的一縷氣息。
這場大醉時在嵇康死的那天醒來的,嵇康在彈罷那一曲千古絕跡的《廣陵散》之后,飄然而去,剩下的眾人,有的躲在深山之中,有的躲在酒缸之內,有的背離初心,王戎也做出了自己的選擇,他躲進了廟堂之內,卻一言不發,佯裝清醒,不改內心的醇酒大醉。眾人都看得到,他醒了,因為他入世了,做官了,不再放誕醉酒不聽朝廷征召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還醉著,不愿醒來,黃公壚前那一句“邈若山河”便是明證。
清濁雅俗,都在這酒杯之中,誰醉了,誰又醒了,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