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酒細說古往今來,醉眼看盡人間百態。
這里是講述最有趣味酒故事的雅愉品酒。
【一】
人人送酒不曾沽,終日松間掛一壺。
草圣欲成狂便發,真堪畫入醉僧圖。
這首詩的作者叫懷素,一個在唐代與張旭齊名的大書法家,世稱“顛張狂素”。意思是張旭瘋顛,懷素張狂。
顛和狂有區別嗎?并沒有。
先看張旭有多瘋顛。杜甫在《酒中八仙歌》中說:
張旭三杯草圣傳,脫帽露頂王公前,揮毫落紙如云煙。
張旭每次創作之前,必定要喝得大醉,進入一種顛狂狀態。然后脫帽露頂、執筆狂書,書法有如風云變幻莫測,這才有了草圣的美譽。
所以說,沒有酒,便沒有天下一流的?書。
懷素以張旭為師,自然師承了張旭的風格:嗜酒如命,以酒激發創作沖動,然后運筆如風、飛龍走蛇。
所不同的是:懷素是一名僧人。
回到開頭那首詩,名字叫《題張僧繇醉僧圖》。張僧繇是南北朝時期的人,《醉僧圖》顧名思義,畫的是喝醉了的和尚(原件已失)。
懷素在這首詩中說:自己喝酒從來都是別人送(沒有買過)。每天在松樹上掛一壺,寫草書之前便以酒引發狂性,這樣的自己真該被畫入《醉僧圖》中。
據說,懷素每每喝醉之后,便喜歡在墻壁、衣服、各種器物上書寫一通。他還說——
飲酒以養性,草書以暢志。
醉僧,真是名不虛傳!
劉松年《醉僧圖》 宋
【二】
按常理講,佛與酒應該無緣才是。然鵝并不是,佛與酒很有緣。
特別是在唐代,愛喝酒的和尚比比皆是。唐朝還有個著名的僧人叫皎然,是陸羽的好友。陸羽被稱為“茶圣”,皎然自然也愛茶,且對中國茶文化貢獻很大。
但是,皎然不光喝茶,也要喝酒。有一次,皎然和陸羽、顏真卿、劉全白(全是業界大佬)四人聚會,結果都喝大了,就玩起了聯句成詩的游戲——
劉全白:逢糟遇曲便酩酊。
哥幾個一碰到酒就喝醉。
顏真卿:覆車墜馬皆不醒。
從車上、馬上摔下來了都不知道。
皎然:倒著接?(lí)發垂領。
頭巾反著戴,頭發散下來都垂到衣領了(接?是一種頭巾)。
陸羽:狂心亂語無人并。
酒后發狂,胡言亂語吹牛皮的本事無人能及。
聯出這樣的詩句,可見哥四個醉得不淺。
(以上內容參見往期文章《致大唐交警的一封檢舉信》)
唐朝時還有一個著名的詩僧,叫王梵志。他50多歲皈依佛門,卻不戒酒。不僅生前喜歡喝酒,還希望在死了之后繼續喝。他在一首叫《吾死不須哭》的詩中,安排自己的后事,其中寫到——
墓內不須食,美酒三五瓶。
時時獨飲樂,沉盡更須傾。
但愿長頭醉,作伴喚劉伶。
墓中不用放吃的,但是酒可不能少。生時要喝,死后還要喝,還要與著名的酒鬼劉伶作伴,可見對酒的癡迷!
【三】
佛教戒律要求出家人不能喝酒,這讓很多僧人郁悶極了:道士可以喝酒,為什么和尚就不能?不公平啊!不行,得想個辦法。
這時,就有和尚靈光一閃、猛然頓悟,推出一款貼牌產品,名叫“聲聞酒”。酒的名字來自于《法華經》——
若有眾生,內有智性,從佛世尊聞法信受,殷勤精進,欲速出三界,自求涅槃,是名聲聞乘。
“聲聞乘”,佛教三乘之一。是指聞聽佛的言說而參悟苦﹑集﹑滅﹑道四諦之真理,從而得道的人。
如此一來,就為“聲聞酒”找到了理論上的依據,這樣和尚們喝起來,就心安理得了。
按照這個邏輯,“聲聞酒”的廣告語可以這樣寫——
唵嘛呢叭咪吽。聲聞酒,出家人專用酒,阿彌陀佛。
有了佛法的加持,這款酒逐漸在僧人和居士圈中流行起來,成為一款獨特的名優產品。摩詰居士王維就說——
既飽香積飯,不醉聲聞酒。
香山居士白居易在一首《戲禮經老僧》中,也提到這款酒——
香火一爐燈一盞,回頭夜禮佛名經。
何年飲著聲聞酒,直到如今醉未醒。
他調侃這名老僧是因為喝了聲聞酒而沉睡。
可見聲聞酒確實名聲在外,真乃僧家之茅臺也!
【四】
和尚喝酒,有各種原因,其中一種就是被人勸。和尚們傳經布道,難免與世俗往來、應一些局。本來不喝酒,勸來勸去招架不住,也有喝了。
詩人皇甫松就寫過一首《勸僧酒》——
勸僧一杯酒,共看青青山。
酣然萬象滅,不動心即閑。
你看,一杯酒下肚,酣然沉醉,萬象皆空,這不正是佛法的境界嗎?所以,喝酒就是參佛,沒事,喝!
詩人姚合也干過這種事,他這次是勸和尚喝藥酒——
勸僧嘗藥酒,教仆認書簽。
還有一個叫許渾的人,勸和尚喝春酒——
夜棋留客宿,春酒勸僧傾。
晚上一邊下棋,一邊勸酒,此情此景,這酒能拒絕么?
勸來勸去,很容易勾起和尚們的酒癮,一發不可收拾。
比如說韋應物。
韋應物是晚唐著名詩人,官至蘇州刺史。他在一首《寄釋子良吏》的詩中說——
秋山僧冷病,聊寄三五杯。
應瀉山瓢里,還寄此瓢來。
詩中講了這么一個故事:韋應物得知一個和尚得了冷病,就給他寄點酒過去暖暖身子。并請他喝了把空瓢再寄回來。不想一來二去,這和尚上了癮,來來往往讓韋應物有些招架不住。
所以呀,和尚的酒癮,千萬逗不得!
【五】
有的和尚喜歡喝酒,還有一個重要原因。
佛家認為,人生有七種痛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
修行,就是要脫離這七苦,尋得自在。然而,修行是個長期的過程,而酒醉之后,四大皆空,便能脫得片刻之苦海,享受一時之自在。這便是酒中之佛。
修行太遙遠,還是喝酒來得快。
所以詩僧皎然說——
比來知爾有詩名,莫恨東歸學未成。
新豐有酒為我飲,消取故園傷別情。
多喝幾杯新豐美酒,就能消減思鄉之情,不用再去計較那些名利和學業的撈什子事。
所以,酒能讓人放下執念,看開、看空。
而且,酒喝得多了,對教義還會有新的領悟。詩人盧仝在寫給一位佛法大師的詩中就說——
曲米本無愆,酒成是法水。
酒是糧食精,本身沒有錯。所以用糧食釀成的酒,便如同佛家的法水一般,能夠沖洗掉我們身上的種種煩惱。
可見酒能助佛。
【六】
和尚們喝點小酒,在唐代只能算是小兒科。更厲害的是那些在家修行的居士,這些人不光飲酒,還天天看歌舞表演,以至于泡妞玩女人,百無禁忌。
這話說得有點重,但絕對沒冤枉他們。因為香山居士白居易先生自己就招供了。他在一首《自詠》詩中給自已畫像,說得很明白——
白衣居士紫芝仙,半醉行歌半坐禪。
今日維摩兼飲酒,當時綺季不請錢。
白居士說自己一邊修佛一邊喝酒,留一半醉來留一半禪,真是神仙般的日子啊!
李白年輕時,曾有一段時間迷戀修道、煉丹,幻想得道成仙。瞎折騰了幾年后,終于痛苦地領悟——
仙人殊恍惚,未若醉中真。
得道成仙這個玩意兒,終究比較虛幻,還是喝酒來得真實。所以干脆放棄,從此專注于喝酒,終成一代詩仙!
別人喝酒只是喝酒,但李白卻在喝酒中修行。他甚至覺得自己成功了,所以在離開塵世之前,他給自己寫下了總結——
青蓮居士謫仙人,酒肆藏名三十春。
湖州司馬何須問,金粟如來是后身。
我李白號稱青蓮居士和謫仙人,30年來藏身酒樓專注于喝酒。湖州司馬你休得相問,我的后世必定是一名金粟如來。
你以為哥是酒中仙,其實哥是世上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