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浙人民的餐桌總是和時令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三蝦面的余鮮未散,豐腴肥美的螃蟹緊跟著上市,立秋一過,又到了吃“水八仙”的時候了。提起水八仙,很多人可能不太熟悉,它是菱角、荸薺、雞頭米、水芹菜、慈姑、茭白、蓮藕和莼菜這八種水生植物的合稱。
雖只是普通的家常食材,但能被冠上“仙”上的名號,一定有它的過人之處。今天我們就來聊一聊這水中的八位仙子吧。
01 | 茭白
對于很多北方同學來說,茭白可能有點陌生:這種剝起來像筍的植物,竟然長在水里?
的確,茭白看起來好像缺少了水生植物那點靈氣,不過細究起它的身世,仿佛一部精彩的走進科學。最開始人們將茭白稱為“菰”,菰的種子也是一種糧食,在《周禮》等古代典籍中,古人一度將其列為與“稻、黍、稷、麥、菽”五谷并列的第六谷。
后來我們的主食逐漸固定為產量豐富穩定的小麥、水稻,菰漸漸被遺忘,直到它遇上了黑粉菌。被黑粉菌寄生的菰莖稈發生膨大,從兩指寬變得胖乎乎,而這種特殊的莖稈就是茭白了。
這么說來,茭白也算是因禍得福。秋天正是茭白上市的季節,新鮮的茭白富含糖類和氨基酸,吃起來會有一股特別的鮮甜。將茭白滾刀切塊,熱水里一汆,隨便加點醬油就是一道美味。切成絲的茭白炒肉,口感柔而不韌,回味清爽可人。如果不小心將茭白放老了,不妨試試切成丁,與打散的雞蛋同炒,熱油里滋滋啦啦的作響,蛋香翻滾,這是江南水鄉的煙火氣。
02 | 蓮藕
賞過了亭亭玉立的荷花,品過了清甜微苦的蓮子,八月時節,蓮藕上市了。
首先登場的是脆藕,顧名思義,講究一個脆字,如果用來燉湯不僅犧牲了口感且很難熟透,一般爆炒或者涼拌為佳。隨著氣溫轉涼,脆藕在秋風里老成了粉藕。粉藕的淀粉含量高,燉、煮、燜、炒皆可。做桂花糯米藕的時候,長輩們總是囑咐道:一定要選九孔藕啊!這里的九孔藕就是粉藕。黏牙的糯米填入初冬的藕,再淋上一勺來自深秋的桂香,季節的交融在一道菜中悄然呈現。
等天氣再冷一些,就開始想念瓦鍋里煨著的湯了。取一節藕段燉排骨,小火燉,耐心等,燉到肉離了骨頭,燉到藕吸足了肉汁,冬日便在一碗濃郁又熨帖的熱湯里拉開了序幕。
蓮藕常見,但藕帶卻只有傍水而居才能享受到美味。它從兩節蓮藕之間竄出,看起來像迷你版的藕節,春夏之交時,一場大雨過后,它們便開始瘋長。藕斷鮮脆無筋,斜刀切段,與紅辣椒一起翻炒,清清爽爽的一道小菜,滿是道不盡的風雅和閑趣。
03 | 雞頭米
水八仙里身價最高的是誰?如果雞頭米說第二,可能沒人敢稱第一。作為一年之中只有兩三個月能品嘗到的食材,每年都有不少老饕掰著指頭掐著日子等它上市。
雞頭米就是新鮮的芡實,天不亮時就得下田采摘,在二十四小時內快速處理完畢,送進食客手里時還帶著新鮮的水汽。不同于超市里個頭小、口感糙的風干芡實,雞頭米清糯彈牙,溫潤如玉,若想不負它的清靈滋味,最好的烹飪方法是清炒和做甜湯。
雞頭米做羹湯,火候很關鍵。沸水燒開后加入幾顆冰糖,放入新鮮的雞頭米,再煮個一分鐘便可出鍋了。臨吃前還可澆上一勺糖桂花,溫熱的湯水中,入口軟糯又帶著韌勁,清甜的滋味過后留下滿嘴桂花的余香。當然,也有人不喜桂花,覺得有喧賓奪主之嫌,光是雞頭米本身已經足夠讓人心旌搖曳了。
04 | 慈菇
慈姑,又寫作慈菇,我第一次知道慈姑是在汪曾祺先生的書里,一到冬天他們家就會喝咸菜湯,咸菜湯里加了切片的慈姑,汪先生在書中寫道“我十九歲離鄉,輾轉漂流,三四十年沒有吃到茨菇(慈姑),并不想。”,然而一年春節在沈從文家里吃到的慈姑炒肉片卻勾起了回憶,“想喝一碗咸菜茨菇湯”,因為那是家的味道。
慈姑是水八仙里最低調的食材,即使是在南方的菜場上也鮮少能見。它在每年的11月上市,一直持續到第二年的初春。很多人分不清慈姑和荸薺,我倒覺得這不是問題。荸薺扁扁的,慈姑像長了角的洋蔥。根據古書記載,慈姑一根歲生十二子,因此在年節時期的餐桌上常常能看見它的身影,取“多子多福”的吉祥意。
我不愛吃慈姑,總覺得它有點自己的小脾氣。像土豆又不如土豆面糯,獨有的淡淡苦澀很難除去,因此必須依靠口味重的食材來遮蓋,而且油鹽難進,不容易入味。濃油赤醬的慈姑紅燒肉還不錯,酸辣咸鮮的咸菜炒慈姑也還行,除此之外,好像很難找到一個讓它大放異彩的做法。
05 | 荸薺
如果你在菜場里問:荸薺有賣不?八成會得到一個充滿困惑的回答:啊?你說什么?荸薺二字在口語中的使用率幾乎為零,它在各地的方言里可能是蒲薺、蒲青、蒲秋……以及最常見的稱呼:馬蹄。
我們食用的荸薺是埋在地下膨大的球莖。霜降之后就可以從田地里“摸”荸薺了,撈出來的荸薺黑乎乎,帶著泥,在菜場里隨意的占著一角,即使不需要任何招牌,也能被眼尖的食客發現,眨眼間就賣光光。
荸薺個頭小,處理起來還挺需要耐心,先用小刀摳去中間的芽眼,再小心翼翼的轉著圈而削去外皮,直接生吃,甜津津、脆生生,帶著一股子兒水靈。新鮮的荸薺是獨屬于江南孩童的零食,而在長輩們手里它則是調節口感的魔術師。每次做蛋餃和獅子頭,媽媽總會在肉餡里加入切碎的荸薺丁,清甜帶走了油膩,咀嚼間的爽脆也讓口感變得生動起來。
越往南,馬蹄就越發甜蜜起來。亮晶晶的馬蹄糕、黏糊糊的馬蹄爽,從茶樓里的精致糕點,到奶奶手里的家常甜品。每個南方人心里都有一道用荸薺做的美食,它是與家鄉同源的念想,是蒙塵的日子里一陣清爽的清風。
06 | 莼菜
小時候看《世說新語》,有一個故事令我印象深刻。晉代的張翰在洛陽做官,一日秋風起,他忽然思念起家鄉吳地的莼菜和鱸魚,于是感慨“人生貴得適意爾,何能羈宦數千里以要名爵”,繼而辭官歸鄉,“莼鱸之思”這個成語便因此得來。
莼菜乍看起來毫不起眼。如銅錢般星星點點的綴于水面,摸起來滑滑嫩嫩。每年的夏秋兩季是它最主要的收獲期,然而四五月份剛抽芽的嫩莼菜同樣是令人向往的美味。
采摘上來的莼菜按照葉片的品相劃分登記,最好的是剛長成的嫩梢,長度不到1厘米,芽頭外裹滿了晶瑩的膠質。葉圣陶先生在《藕與莼菜》里寫道“莼菜本身沒有味道,味道全在于好的湯。但這樣嫩綠的顏色與豐富的詩意,無味之味真足令人心醉”,莼菜羹里一般會搭配切成細絲的雞肉和火腿,絲絲縷縷,紅白交錯,煞是好看,而莼菜碧綠如嫩葉,吃起來口感脆滑,帶著一縷堪堪好的清苦。
07 | 水芹
芹菜是很常見的蔬菜,然而水芹確是來自南方的滋味。不論是中國的芹菜還是西方的芹菜,都有實心且纖維感很強葉柄,而水芹則十分纖細,葉莖也為空心,乍看上去像是野草,可稍微清洗干凈便能看見白嫩的莖和翠綠的葉,一下子出落成了秀外慧中的小家碧玉。
我不愛吃芹菜,水芹卻可以接受。也許是柔嫩的口感讓原本濃烈的香氣變得溫和,又或是沾著點湖澤之氣蔬菜也會帶上了清爽的風味。冬春二季是水芹的時令,過年的餐桌上總少不了一道臘肉炒水芹。新腌好的臘肉下鍋爆香,再加入水芹翻炒,撒上一小撮糖提鮮便可出鍋了。鮮翠的水芹在油脂的浸潤下亮晶晶,在一溜兒大魚大肉之間頗有點遺世而獨立的味道。
涼拌水芹也是我喜歡的吃法。水芹焯水后淋上麻油、醬油,切上幾片香干,再來上一點炸花生,不同的滋味、口感各行其道,既是三五好友推杯換盞的小酒小菜,又是一人獨酌時最家常的美味。
08 | 菱角
總覺得“菱”這個讀起來就帶著點江南水鄉款款的仙氣。鄧麗君有一首很好聽的老歌《采紅菱》,歌詞寫的俏皮又可愛,“我們倆劃著船兒,采紅菱呀采紅菱,就好像兩角菱,也是同日生呀我倆一條心”,不過實際上,采菱一般不是劃小船,而是劃木盆。從早菱長成的五月,到晚菱成熟的八月,枝葉縱橫的湖面上,木盆晃晃悠悠,南北朝時“相攜及嘉月,采菱度北渚”的纖纖玉手與今日戴著草帽的采菱姑娘仿佛有了重疊,時光在這里好像從未變過。
菱分四角和兩角,以顏色區別又有紅菱和烏菱。紅菱要生吃,取其脆甜,不論如何烹飪,都保不住其水靈靈的清芳,只需握住兩角輕輕一掰,就能看見水紅外殼下一抹潔白的菱肉。 烏菱要熟食,品其綿密。都說菱角“水中的栗子”,口感也是粉粉的,但沒有栗子那般的堅果香氣,多了些清透的甜。然而想吃烏菱肉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它的殼很硬,力氣小了掰不開,力氣過了頭又會將菱肉擠碎,因此一句“想吃菱角嗎?我幫你剝”也成了收買我的情話。
若是取菱角入菜,必定要與五花肉同烹。在油香里滾過一圈兒的菱角染上了一層金黃,淀粉含量極高的菱肉在嘴里細細密密的散開,像極了有滋有味又糊里糊涂的生活。
不論哪種“仙”都是時令的產物,人們欣喜的收下來自大自然的饋贈,變幻成餐桌上的美味。在春與秋越來越不分明的當下,好像只有這些應季而生的食材,仍在孜孜不倦的記錄著四季的輪轉。我們追求時令,我們不時不食,或許就和每天撕下一頁日歷紙一樣,在日漸趨同的生活里,堅守著一份對于光陰和天地的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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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 | 石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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