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辛苦程度上說，跟在中國北方農村掰玉米棒子、挖山藥蛋子沒有本質區別。”
本期我們邀請到了在法國生活的Léa，今天她要跟我們講一講法國酒莊中的葡萄采收。
我在法國酒莊工作5年了，深刻感受到，中國人對法國的一大誤解就是關于“城堡酒莊”的浪漫想象，現實中的酒莊工作并不是那么詩情畫意的，我們先從葡萄采收季開始說起。
法國南部Chateau Pesquié酒莊家的小朋友
法國釀酒歷史悠久，與此相應，葡萄酒行業中發展出很多特定詞匯。
例如，“葡萄采收”在法語中就存在一個專有名詞，叫做Vendanges，“葡萄采摘工”被稱為Vendangeurs。
這種特殊待遇一下子就把收獲葡萄和收獲其他農作物區別開來了。
如果有外國人把“葡萄采收”說成récolte des raisins（grape harvest），一定會被法國莊主教育一通的。必也正名乎！
2016年法國還拍過一個關于葡萄采收季的紀錄片
法國舊歷中還有個月份叫做“葡月”。
大革命期間實行的共和歷給每個月起了特別文藝的名字，如花月、霧月等（還記得高中歷史課學過的霧月政變么）。
其中，9月22日到10月21日被稱為“葡月”（Vendémiaire ），這個詞正是從Vendanges（葡萄采收）演變而來的。由此可見，當時的葡萄采摘季很可能要9月下旬才開始。
全球氣候變暖的影響下，現在的葡萄采收季已經大大提前了，大部分法國酒莊8月底就開始采收了。
葡萄酒行業是法國繼航天工業之后的第二大出口業。面對葡萄采摘季這樣的國民大事件，法國人當然不會悄無聲息地糊弄過去，讓全民都重視起來的不二法門就是：搞個狂歡節！
這種吃喝玩樂的借口還有一個高大上的名字：Ban des Vendanges，大概可以翻譯成“葡萄采收動員令”，在古代，這是一種官方的行政命令，只有在動員令發布以后采摘葡萄才是合法的，不過現在Ban des Vendanges已經發展成純儀式性的節日了。
每個葡萄酒小鎮都有不同的慶祝方式，下面是今年阿維尼翁市葡萄采收啟動儀式的部分活動。
葡萄酒騎士團供奉著酒農保護神的金像在城中游行
把2018年的第一筐葡萄小心翼翼地抬到圣母教堂由天主教主教賜福
用古老的木制壓榨機將葡萄榨汁
雖然葡萄收獲季以敲鑼打鼓的全城嗨玩開始，但收葡萄可是地地道道的農活，100%純體力勞動，從辛苦程度上說，跟在中國北方農村掰玉米棒子、挖山藥蛋子沒有本質區別。
釀酒葡萄和食用葡萄是不一樣的，并不會像食用葡萄那樣爬到高高的架子上，釀酒葡萄從種植第一年就采用特殊的修剪整形方式，所以植株非常矮，高度一般最多只到人的胸部。
剪葡萄的人必須全程90度彎腰，不到一會兒腰就酸疼得直不起來。
個子高的人彎腰幅度更大，尤其痛苦
為了緩解腰疼，必須時不時變換采摘姿勢或者蹲著，形勢所迫，歐洲人也能亞洲蹲
或者干脆單膝跪地
然而，法國很多頂級葡萄園礫石含量很高，比如我工作的教皇新堡產區，就是以覆蓋著鵝卵石的葡萄園出名的，在這樣的地里跪上幾次，膝蓋都能磨破皮。
像我這樣從小沒怎么干過體力活的人，前兩年的采收季基本要每天一片止痛藥才能堅持下來，那種腰酸背疼難以言表。更要命的是，葡萄采摘季正是秋老虎肆虐的時候，在地中海的艷陽下，面朝黃土背朝天，一天下來，我感覺自己已然是一塊流著油的三分熟西冷牛排。
法國人也有堅持不下來的，中途撂挑子不干的人每年都有。從酒莊方面看，繁忙的采收季本來已經像打仗一樣緊張了，還要應對突如其來的人手短缺，也夠心累的。Domaine Courbis是我熟識的一家酒莊，他們去年就遇到臨時缺人的問題，都發動Facebook上的親友招人了。
我個人觀察，越是年輕人越容易中途退出，反倒是那些四五十歲的人特別能堅持，大約是上有老下有小帶來的責任感吧。
摘葡萄每天的行程是這樣的：
一大清早工人們在酒莊集合，然后跟著主管去葡萄地里。大部分酒莊的葡萄田不一定在酒莊周圍，從酒莊到地里一般還要開車。
酒莊主管會提一些簡單的要求，比如不熟的葡萄不要剪、注意地塊界限不要摘了鄰居家葡萄什么的，然后給大家分配工作。葡萄采摘有2個工種：coupeur（剪葡萄的人）和porteur（背葡萄的人）。
coupeur剪滿一桶葡萄時，就呼喚porteur，由他把葡萄傾倒進拖拉機后面的拖斗里。
不同酒莊使用的工具略有區別，有的酒莊直接用塑料桶倒葡萄。
倒葡萄的工作一般是壯漢做的，有時候porteur忙不過來，我只好自己倒葡萄，不一會肌肉酸到宛如健身房舉鐵8小時。
這輛不正經的拖拉機
車斗裝滿以后就拉回酒莊。按規定，滿載的拖拉機限速25公里/小時，整個九月，在法國狹窄的鄉村公路上，經常能看到一輛裝滿葡萄的拖拉機突突~突突~往前晃悠，后面憋了一大串找不到機會超車、被迫龜速行駛的汽車。
中午，大家就在葡萄園邊上席地而坐，法棍、奶酪、火腿片就是一頓簡單的田間野餐。有的酒莊也會提供免費的葡萄酒，不過我們酒莊釀酒師說以前發生過采摘工人飲酒不節制，酒后鬧事的情況，之后工作期間都不提供佐餐酒了。
一般小型的家族式酒莊，葡萄采摘季都是全家出動的，莊主和工人一起在地里摘葡萄，你可能會看到莊主拿著一個單筒望遠鏡模樣的東西看。
這是糖折射計，用來測量葡萄成熟度，使用起來很簡單，把葡萄碾碎，放在棱鏡那頭。
蓋上蓋子，就可以直接從另一頭看到葡萄釀成酒以后可能達到的酒精度，度數越高說明葡萄成熟度越高，這也是酒莊決定是否開始采摘的重要指標之一。
不同地塊、不同品種的葡萄成熟進度是大不相同的，成熟早的早采收，成熟晚的晚采收，所以為了等那些晚熟的葡萄，采摘工作往往是斷斷續續的，非常磨人。
很多臨時工不喜歡這種“三天摘葡萄，兩天坐等葡萄熟”的時間安排，畢竟出來干短工的大多是缺錢的，所以就有酒莊推出獎勵模式，比如我家附近的Chateau La Nerthe酒莊就規定，采摘季每天都出勤的員工可領取80歐的全勤獎。
摘葡萄期間，還能碰到各式各樣的小動物，比如刺猬、兔子什么的。我今年在一株葡萄樹枝葉下發現了一個鳥巢，里面還有鳥蛋！
不過，有些小動物就不那么可愛了，比如野豬。
2016年收獲季，Trévallon酒莊的莊主去巡地，發現有片葡萄園像被機器采收過一樣，果實幾乎顆粒不存，只剩下葡萄梗光禿禿地留在枝條上，最后發現是野豬在葡萄園里大快朵頤，酒莊當年損失了30%的葡萄。
野豬啃過的葡萄
這事還上了當地的報紙
為啥葡萄會招野豬？因為釀酒葡萄非常非常甜（不是傳說中的又酸又澀）。要知道，紅酒中的酒精就是由葡萄中的天然糖分通過發酵轉化而來的。
在法國，法律對釀酒葡萄中的含糖量有嚴格的要求，比如，慕合懷特和西拉品種的要求207克/升以上，歌海娜品種的含糖量要在216克/升以上。這相當于1升葡萄汁里有43塊方糖！這還只是最低標準，實際采收時葡萄的含糖量要更高。
總之，收葡萄盡管辛苦，中間還有各種曲折，不過，想到辛勤勞動即將化為芬芳誘人的美酒，心里的成就感確實不可為外人道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