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為世之鏡,杯酒之中可見世相。凡俗人世,林林種種,也盡可映入杯中而隨酒傾覆入口中。在平和年代,酒杯之中是一副治世之相,黃發垂髫,怡然自得,安靜祥和;在紛紛亂世,金戈鐵馬,陰謀算計,一杯酒中倒映著的就是一段沖殺格擋、刀來槍往的雜亂畫面。我們就像自古以來那些生活于俗世之中的蕓蕓眾生一樣,都是世中人,也都是杯中人,一樣被那滾滾而進的歷史車轍驅趕著不斷向前,一樣醉倒在紅塵之中。
杯中有春秋亂世紛紛擾擾,杯中有亂世之中才能孕育的種種故事。在這一片紛亂嘈雜中,人心與人性互相裹挾,命運與偶然迎頭相撞,如同酒杯叮當碰撞在一起,從杯中迸濺出來的那幾滴烈酒在厚重的竹簡上,皴染出幾個異彩紛呈的故事。
酒中的荒誕離奇,是命運的偶然。《韓非子·十過》中記載了這樣一則故事:“昔者,楚共王與晉厲公戰于鄢陵,楚師敗而共傷其目。酣戰之時,司馬子反渴而求飲,豎谷陽操觴酒而進之。子反曰:嘻,退!酒也。谷陽曰:非酒也。子反受而飲之。子反之為人也,嗜酒而甘之……共王駕而自往入其幄中聞酒臭而還……于是還師而去。斬司馬子反,以為大戮。”楚共王與晉厲公在鄢陵展開大戰,楚國戰敗,而起楚共王的眼睛還受傷了。在酣戰之時,楚國的主將司馬子反口渴,他的部下豎谷陽舉著酒杯讓他喝,司馬子反先是嚴厲拒絕,然后在谷陽的勸說下還是喝了,而司馬子反平時就嗜酒,此時更是一喝便不可收拾,直到楚共王想要集解兵力進行反攻的時候,發現司馬子反早就在大帳里醉的不省人事了。一怒之下,將司馬子反斬首。荒誕之處在于,谷陽的進酒并不是史書常見的因心生惡念而故意陷害,而是出于對于自己主將的敬愛和關心,最終卻直接導致了司馬子反身死名裂。
酒中的春秋亂世,也是命運早就注定了的殘酷結局。在杯中之酒入口入腹之前,一切伏筆和暗線都已埋好。《左傳·襄公·三十年》記載:“鄭伯有嗜酒為贏室而夜飲酒擊鐘焉。朝至未已。……庚子,子皙以駟氏之甲伐而焚之。”鄭國的伯有嗜酒,而且專門在遠離城市的山里挖了洞窟,躲在里面日夜連飲。他的死對頭子皙便乘機帶兵攻打他,并焚燒了他的宅院。因嗜酒而敗亡,這是史家常用的邏輯。
杯中的紛亂,映照著世間的紛亂,世間的紛亂其實是源于人心的紛亂。杯酒入腹,定心神,顯乾坤,世間種種,盡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