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好物不堅牢:壯士有衰年,美人多遲暮,琉璃奪目易損毀,江流入海不復回。世間能夠與自己長久為伴的事物實在找不出幾樣,唯有此身孤零零獨立于此時此地,仰見青天而不能觸,俯察厚土而寒露生,處處有掣肘,時時難自平,值此困窘境地,也只能緩緩舉起酒杯,不知是該哀憐自己只有一杯濁酒在手,還是該慶幸自己尚一杯濁酒在手。
倘若真個到了如此情形,還能有杯酒在手,怎能不飲下杯中的酒呢?那位被譽為“千古曠達之人”的蘇東坡曾言:“且將新火試新茶,詩酒趁年華。”(《望江南·超然臺作》)連年華都是易老、易逝的,更何況那讓人間熙熙攘攘的功名利祿呢?可能人世間唯一不變的只有自己那一顆颯然獨立、卓爾不群的心吧。
我有杯酒可以慰藉這孤獨的靈魂,讓外界的凄寒削減幾分,怎能不飲下杯中的酒呢?飄逸不群的李太白在《嘲王歷陽不肯飲酒》中都直呼:“地白風色寒,雪花大如手。笑殺陶淵明,不飲杯中酒。浪撫一張琴,虛栽五株柳。空負頭上巾,吾于爾何有。”行走于世間,難免會遇到天寒、心寒的時候,唯有杯中的烈酒才是唯一清冽純粹、能解萬種憂愁的東西,就算是躲在深山拒不出仕的“隱士”陶淵明,若是他不喝酒的話,剩下的那些所謂琴棋書畫的才氣、栽柳賞菊的逸氣也不過是被白白辜負了。
須知這人世虛妄實在多,孔老夫子有云:“一簞食,一豆羹。”足矣!如白居易勸自己的元稹飲酒那樣:“薤葉有朝露,槿枝無宿花。君今亦如此,促促生有涯。既不逐禪僧,林下學楞伽。又不隨道士,山中鍊丹砂。百年夜分半,一歲春無多。”人生短短如朝露轉瞬即消,亦如槿木花開不過短短一日。你我也是如此啊,既然不曾立志學禪修道,“何不飲美酒?”,享受人間少有的歡愉呢?這美酒“俗號銷愁藥,神速無以加。一杯驅世慮,兩杯反天和。三杯即酩酊,或笑任狂歌。”(《勸酒寄元九》)三杯即可消弭世間的種種險惡、萬般憂愁。至于那些人與人之間的“況在名利途,平生有風波。深心藏陷阱,巧言織網羅。舉目非不見,不醉欲如何。”,并不是我看不到,而是懶得去計較啊。
言已至此,在座諸君可得一絲明悟?若此時、此地、此身,有杯酒在手,怎能忍住不飲呢?又怎能忍心不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