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一世不過匆匆百年,那些如孤鴻歸雁般形單影只的人啊,漂泊于江海山河,他們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的足跡,不是在此處就是在彼處。從此處到彼處,是一種離別;而從彼處返回此處又何嘗不是。他們就這樣行走在廣袤的大地上,喝完一杯離別的酒,轉身就走,帶著還未醞釀散發而出的醉意和無限沉郁的彷徨。
喝完這杯酒就走,藏在這簡短的一句話中的是無數種復雜難言的情感。有一去不回頭的果斷與決絕,也有萬般難舍但卻無可奈何的纏綿與留戀;有此去千里外、雄心壯志在胸懷的底氣和自信,也有斷腸人在天涯、滿懷心思訴予誰的惆悵和擔憂。種種情思,盡在酒杯之中。
喝完這杯酒就走,嘴上說出口時顯得無比輕巧,內心經歷的波折又是何其糾結!這一去,還能不能回?何時才能回?再次回來時,我是何等的境況,故土、故鄉又會變成怎樣的光景?舉杯落盞之后,這些,依然都是未知數。在時光的無盡偉力下,誰有敢斷言歲月變遷滄海依舊、桑田永固呢?正是懷著這樣的忐忑與游移,所以才會在飲下同樣的送別酒之后,說出“西出陽關無故人”和“天下誰人不識君”這樣截然相反的話語。
此去一別,生死難料、貧富難定。舉杯醉酒的李太白曾高聲唱到:“白酒新熟山中歸,黃雞啄黍秋正肥。呼童烹雞酌白酒,兒女嬉笑牽人衣。高歌取醉欲自慰,起舞落日爭光輝。……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李白《南陵別兒童入京》)但是豁達飄逸如李太白那樣的人在千載酒史上都算是極少數的。
那些喝完杯中酒就走了的人,在舉杯落盞和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多多少少都是有些心虛的。他們不知道,放下手中的酒杯、踏上前路之后,接下來的故事又是怎樣的情景。是如當年落寞而走,但最終掛六國相印的蘇秦一般榮歸故里?還是像那位多年之后回鄉,“兒童相見不相識”“鄉音未改鬢毛衰”的賀知章?他們不知道,所以才會有蘇秦返鄉之后那一句喟然長嘆:“此一人之身,富貴則親戚畏懼之,貧賤則輕易之,況眾人乎!且使我有雒陽負郭田二頃,吾豈能佩六國相印乎!”也難怪西楚霸王項羽在初定天下時不顧眾人反對,將都城定在故鄉彭城,那一句“富貴不還鄉,如衣錦夜行”便是明證,這一句看似尋常的話里既有光耀祖庭的執念,也是給當年離鄉的自己一個回應。
“喝完這杯酒就走”,酸甜苦辣盡在其中,人生百味盡在其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