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之所樂,樂其全真”(皮日休《酒箋》);“若非杯酒里,何以寄天真”(李敬方《勸酒》);“學劍學書總不成,唯有飲酒得真趣”(張簡《醉樵歌》)。飲酒全真,是文人在酒中的一大收獲。
陶淵明之后,以酒養真者當以李白為最,杜甫在《寄李十二白二十韻》中說:
昔年有狂客,號爾謫仙人。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聲名從此大,汩沒一朝伸。……劇談憐野逸,嗜酒見天真。醉舞梁園夜,行歌泗水春。
杜甫此說,實屬知音之言。蘇軾也說“酒勿嫌濁,人當取醇。失憂心于昨夢,信妙理之凝神。渾盎盎以無聲,始從味入。杳冥冥其似道,徑得天真。”(《濁醪有妙理賦》),可見飲酒求真是文人飲酒的一種精神內質。
白居易在《效陶潛體詩十六首》中說:
吾聞潯陽郡,昔有陶征君。愛酒不愛名,憂醒不憂貧。嘗為彭澤令,在官才八旬。愀然忽不樂,掛印著公門。口吟歸去來,頭戴漉酒巾。人吏留不得,直入故山云。歸來五柳下,還以酒養真。人間榮與利,擺落如泥塵。
他不僅對陶淵明以酒養真給予了高度評價,而且自己也從飲酒中體味出飲酒的真趣。
蘇軾說:“我觀人間世,無如醉時真。”(《飲酒》之一)元好問也說:“去古日己遠,百偽無一真。獨余醉鄉地,中有羲皇淳。”(《飲酒》之五)這種詩人反復倡言的“醉中真”,構成明代浪漫主義思潮的重要理論。袁宏道則稱之為“醉人之韻”。他說:“故叫跳反擲者 , 稚子之韻也;嬉笑怒罵者 , 醉人之韻也。醉者無心,稚子亦無心,無心故理無所托,而自然之韻出焉。”醉人的“無心”,是摒棄了“機心”的“兒童的天真”,是掙脫了“理”的枷鎖的“醉后吐真言”,它表現了對個性解放的強烈追求。但是,在封建社會中,現實世界的禮法羈絆是難以突破的,因而詩人們更多地傾向于到山林田園中去尋求精神寄托。這種飽含人性復歸的“山水之樂”,又往往一寓于酒。
“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李白《月下獨酌》之三)在古代詩歌中,攜酒賞花,酣觴戲月,醉入山林,類似描寫比比皆是,正在于詩人們把握了“醉人之韻”與“自然之韻”相通的那一點“靈犀”,領略到了那種“醉里求詩境,回看島嶼青”(朱慶余《重陽宴百花亭》)的率真之趣,天成之美。
這些詩人為什么這么為醉中的“真”而著迷?是因為“真”從一個本來人人都有的本質變成了難遇難求的一種寶貴品質。“醉”之后,便能放下那些保護“真心”的面具和掩飾,忘卻那些偽飾真心的虛偽的禮法,放下那些圖名利的心機,將整個精神保全于酒中,達到完全的無掛礙與無憂慮。
去古日已遠,百偽無一真。獨余醉鄉地,中有羲皇淳。圣教難為功,乃見酒力神。誰能釀滄海,盡醉區中民。(元好問《飲酒》)
此詩指斥世風之“偽”,推崇醉鄉之“真”;嘆“圣教”之無補,借“酒力”以遺世——這是古人飲酒作的主題。作者不但自己在醉鄉中陶然忘機、欣然獨樂,還幻想釀滄海為酒,讓世人一同大醉,返璞歸真。元好問論詩也主張“天然”、“真淳”(見《論詩絕句三十首》)。這首詩曉暢質樸,當是他論詩思想的實踐。
不因酒困因詩困,常被吟魂惱醉魂。四時風月一閑身。無用人,詩酒樂天真。(白樸《知幾》其三)
白樸這則小令的主題是及時行樂,明哲保身。這里的“知幾”是指預知事物發生變化的先兆。本篇從放意詩酒以全真養性的角度,闡發了他的這一人生態度。結尾一句說詩酒寄情,樂在“天真”。“無用”二字,自嘲之語,表現了詩人甘作吟賞“風月”的“閑身”,而不屑仕進的胸懷。聯系元代的現實政治和文人所受的待遇,我們不難體味到詩人“知幾”的苦心。
明代朱有燉在《擬不如來飲酒》中說:
莫向忙中去,閑時自養神。功名一場夢,世界半分塵。日月朝還暮,時光秋復春。不如來飲酒,醉里樂天真。
在飲酒中要領會“真”趣,感受自然的和諧,自由的安然,先決條件就是無機、無累,進行心靈凈化、心理調適。倘若執著于功名利祿,必然用盡心機。這種狀態是無法領略到酒中真趣的。(來源:中國酒業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