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一杯清酒,千載悠悠;嘆一句無常,一語難寄。舉杯酒客最怕的不是此杯飲盡更無酒,也不是酒杯已盡愁未消,而是舉目四顧無人可與言說,舉酒四顧只能對影邀明月。
千載悠悠,與我同杯者何人?與我共醉者何人?同杯共盞本就是難得,而同杯同坐又同心同氣之人,更是古今酒史之中罕有。酒客面前的這一張桌上似乎可以擺放千百杯烈酒而仍有余地,但卻始終容納不了三三兩兩心相異、氣相沖的酒客。因為這酒杯里其實沒有太多彎彎繞,大多時候都是酒香混合著和氣,而那酒案邊上擁簇著的飲酒之人心中卻時常有暗暗藏起的刀劍交鋒。故而,在酒桌之上表達自己異于常人的觀點往往是有風險的,時常會發生“吃力不討好”或者“忠言逆耳”的情況,這種行為的風險性在古代帝王的酒桌上會變得更高,遭致的后果也更加明顯和嚴重。桌上有酒,酒邊有人,很多時候雖只有三三兩兩零零散散,但若是在座之中有人可以一言以令天下的權力,那么,座中酒客可能只是一句隨口的逆耳忠言在出口的時候也足以帶走自己的小命。
諸如《隋書·刑法志》記載:“周宣帝即位酣飲過度。嘗中飲,有下士楊文祐白宮伯長孫覽求歌曰:‘朝亦醉,暮亦醉,日日恒常醉,政事日無次。”鄭譯奏之,帝怒,命賜杖二百四十而致死。后更令中士皇甫猛歌,猛歌又諷諫,鄭譯又以奏之,又賜猛杖一百二十。”北周宣帝宇文赟在剛剛即位的時候日夜酣飲無度,有一次在皇宮大殿上飲酒的時候,有一位負責宮廷禮制的官員下士楊文佑就跟自己的上司宮伯長孫覽(“宮伯”乃是《周禮》中所謂“天官”之長,屬下有中士二人,下士四人,以及其他官吏若干,掌管宮廷禮制和禁衛)報告這件事情,長孫覽讓楊文佑唱起了勸誡之歌,勸誡周宣帝的酣醉行為。
這件事情被另一位大臣鄭譯上奏給了周宣帝,周宣帝一怒之下讓人打了楊文佑二百四十廷杖直到將其打死。后來長孫覽又命令中士皇甫猛歌繼續諷諫,鄭譯又打了小報告,然后皇甫猛歌雖然保住了小命,但是被打了一百二十廷杖,丟了大半條命。一個嗜酒如命又殘暴昏庸的帝王,一個事事上報的大臣,一個躲在臺下一言不發的宮廷官員,兩個身在其位盡職盡責的小臣,這其中的刀來槍往,遠不是一杯酒可以容納的。桌上的酒杯,酒杯中的烈酒從來都是一樣的滋味,不一樣的乃是飲酒之人,乃是飲酒之人藏起來的一顆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