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州是個什么鬼地方?
申明:原創 二爺ALEX ,我作為200年前遷居到貴州遵義人,我為自己是貴州人感到驕傲,自豪,我覺得這篇文章的原創還不完全了解現在的貴州,現在已經翻天覆地的變化了!
如果說貴州是全中國最沒有存在感的省份,恐怕連貴州人都沒有意見。
我當年去北京讀大學的時候,好幾個同學問我,貴州是一個市嗎?在哪兒啊?我只能故作瀟灑的說,是個靠著四川和云南的大城市。
毋庸諱言,我是很有資格說貴州的。我們家祖上明朝洪武初年參軍征伐云南,混了個“振威將軍”,就作為軍戶留在了云南鎮雄。到清朝乾隆初年,有一支再遷相鄰的貴州畢節,成了貴州人。到我這里正好三百年,整整十代人。絕對的土生土長,每一根頭發都散發著貴州海椒和折耳根的味道。
很少有人知道,貴州實際上并入中國實際行政區劃的時間很短,它作為一個省級建制的出現,已經是明朝永樂年間。在中國隨便拎一個其貌不揚的縣城出來,建制歷史可能都比貴州長。貴州的大部分歷史,都是少數民族的歷史,還不是什么好歷史——留下的也就是“夜郎自大”和“黔驢技窮”這種爆棚的負能量。近代又留下“天無三日晴、地無三尺平、人無三分銀”這種膾炙人口的調侃,總之都沒啥好印象。
中國人喜歡講“自古以來”,說實話,貴州自古以來就是少數民族的地盤,古代統稱“諸苗”。但是他們的地位確實非常低——甚至得不到官方的承認。滿清到民國都只認五族:漢、滿、蒙、回、藏。
由于地處偏遠、土地貧瘠、交通不便,貴州也就很不受中央朝廷的重視,歷來都是羈縻政策,實際上大部分地方都是少數民族的土司管理。社會形態基本是奴隸制,生產力水平也極其落后。
乾隆年間修的第一版《畢節縣志》就記載了當時的“彝族”內部的殘酷奴隸制。“黑彝”作為統治階層、“白彝”是奴隸,互不通婚。黑彝可以隨意打罵甚至處死自己的奴隸,而奴隸從生到死皆受支配,子子孫孫、世世代代都是奴隸。
而苗族又在白彝之下,通常都居于人跡罕至的高山之巔,還要向黑彝進貢。所以民國時期著名的伯格理牧師來到貴州石門坎傳教的時候,發現當地的苗民過著刀耕火種、結繩刻木的生活,跟原始社會區別不大。
貴州“海椒”
這種貧瘠、荒蠻之地,漢族怎么會來殖民呢?
這其實跟幾樣重要的農作物——海椒(辣椒)、包谷(玉米)、洋芋(土豆)明朝傳入中國有關。眾所周知貴州是典型的卡斯特地貌,土壤層特別薄,沒有養分,還特別容易流失。漢族作為一個農耕起家的民族,是很難利用這種土地的。但是辣椒、玉米、土豆這幾樣對土壤要求極低、又還多產的農作物的引入,使得漢族的墾殖成為可能,所以從明朝開始,大批漢族開始流入貴州。
所以很多人以為貴州人喜歡吃辣、吃折耳根、吃土豆玉米是高原氣候使然——那真不是,就這幾樣東西能夠穩定出產,不吃它吃啥。這方水土就只能這樣。久而久之,也就成型了獨特的飲食風俗。比如貴州不產鹽,需要從四川輸入,但交通又不便,舊時缺鹽成為普遍難題,所以必須用辣和酸這兩種易于產生含鹽化合物的食材來中和。
這種味覺形成習慣后,就越演越烈。形成了如今無辣不歡的飲食習慣。很多人都知道貴州辣醬代表——“老干媽”,但我從來不吃,因為那其實不是貴州味。而是迎合了大眾口味的調料。四川人、湖南人甚至江西人吹噓吃辣,但你只要見過貴州人那種純粹的吃辣,其他的都要跪。我還記得母親當年沒有胃口的時候,直接抓一把朝天辣,往煤火里面一扔,烤干直接下飯……
當然,漢族的殖民過程不是和平的。中國人經常自詡和平的民族,那是吹牛逼。貴州本來就沒幾塊平地,好的地方都給你占了,哪有什么和平,都是武力作為后盾打出來的。在這種驅趕下,諸如苗族這樣在生態鏈最底層的民族,只能往更偏更遠更難于生存的地方遷徙,社會形態難以發展也就可以理解了。
干、濕“蘸水”
我兒時聽爺爺說過幾個關于苗民的故事,十分心酸,距離現在也不過是七十年,由此也可以見當年貴州的貧困。
民國末年爺爺操辦大伯婚事,請了幾個苗民抬花轎。是時苗民不能與漢民同桌,吃飯的時候都是蹲在旁邊。爺爺給了他們一碗肉,其中一個苗民舍不得吃,就將自己分到的幾片肉包好,藏于衣服口袋,想帶回家給自己的孩子吃。晚上睡覺,他們也不能入室,只能睡于牲畜圈之樓上。這個苗民一不小心,口袋里的肉掉到圈里,他極為不甘,大動干戈到處尋找。爺爺聽到聲音,問明原因,安慰他說,你不要找了,明天我給你割一塊肉帶走。至此方才作罷。
苗民由于居于高山苦寒之地,食鹽之類的物品必須依靠和漢民之間的物物交換。但是由于語言不通和民族隔閡,他們對與漢民交往十分恐懼,并不直接進行交換。往往是趕集之時,把用于交換的糧食打包,放置于漢民必經的趕集路上。自己則躲在遠處的林間。想要交換的漢民只要見苗民糧食,即可放下一塊食鹽,拿走糧食。待漢民走后,苗民才會從林間出來,拿走食鹽。
這種交換完全是建立在良心交易的基礎上。因為漢民所放食鹽的多少,完全是隨心所欲,并不一定跟糧食等價。如果有惡徒拿走糧食而不放食鹽,這個苗民也毫無辦法。好在實際上漢民往往都能恪守基本的交易道德。
當然,漢族不是俄羅斯那種強盜民族,本質上并不尚武。所以,除了殖民初期的戰爭,后來各民族之間基本上相安無事。但毋庸諱言民族歧視是有的。比如不通婚,我們家家譜三百年,沒有一例異族通婚的例子。再比如貴州人罵人會用“苗子”“苗話”“苗食”等來形容野蠻粗鄙等。
很多中國人喜歡拿印第安人來說西方殖民史,你要知道自己民族的殖民史的話,你根本就不好意思說別人。
烤洋芋
1949之后,要求民族平等,部分苗民亦分到土地,得以從高山之巔搬至漢族聚居區。至此才真正實現漢苗雜居。家姐幼時體弱,有算命先生言,苗民生命力頑強,可拜苗民為干爹,可保平安。母親遂帶家姐拜一楊姓苗民。楊家大為感動,是時苗民普遍貧窮,但楊家為表喜慶,仍將自己的兩只大鵝作為回禮。雖然是掙扎在窮困中的民族,但是人心之善,可見一斑。
事實上直到上世紀80年代,少數民族依然極為貧窮落后。家父曾經下鄉駐點扶貧,很多苗民缺衣少食,男孩子赤身裸體,女孩亦衣不蔽體,甚至出現過一家人誰出門誰穿衣服的情況。父親曾經帶我一起去,由于苗民普遍不會漢語,甚至不認識錢幣,很多苗民采集水果在路邊賣,你給他錢,隨便拿。讓我想起爺爺講的故事,感慨幾十年竟然未變。
當然,現在好多了,這些故事可能都沒人相信了。但事實上,漢族聚居的農村地區也是80年代末才全面通電、通水!村村通路也是近幾年才實現的事。這不是傳說。距離我出生地不過五公里的高山苗寨里有一棵1700多年的巨型銀杏樹,但是我直到前年才得見——因為那里才通車,還是危險的單行道。
現在大家來貴州旅游,看什么苗寨、彝寨之類的,覺得很漂亮。很難想到,當年他們是怎么遷徙到群山之中的——沒有人喜歡生活在資源貧瘠的地方。
當然貧瘠是相對的,總體上各族都好不到那里去。整個貴州因為經濟形態落后,在民國時期匪患嚴重。還有很多小軍閥各自盤踞。最傳奇的軍閥是1926年成為省主席的周西城。這家伙出身行伍,兵油子一個,沒有什么文化,當省主席的時候也才33歲。他任用官吏非常有特色,就是帶著大家去城隍廟發毒誓。新官們為了表白自己的決心,往往毒誓發得特別重。沒想到周西城是當真的。比如獨山縣(就是那個前不久貸款400億出了名的小縣)縣長張五豐上任前發誓如果貪污就挨9槍而死,結果不久他因為貪污1000大洋出事,周西城就真的給了他9槍……
貴州人的風格就是這樣——真誠的野蠻,跟哪兒都好像不搭。
因為長時間的閉塞,貴州人的特點,還在民風、民俗、服飾方面有所體現。既保留了中原漢族遷徙帶來的諸多傳統,也有很多受到周邊少數民族影響形成的特點。比如我的爺爺這一輩,大多數人都穿一種明代漢人典型的青色長衫,頭上還會包裹類似少數民族的帕布;又比如驍勇——窮山惡水,生存艱難就容易出彪悍的土匪和刁民。漢民普遍隨身持刀,聚族而居,每個村寨皆有碉樓——就是今天在川西藏區才能看到的那種高大的碉樓;為了爭取收入,種植鴉片也成為一個普遍參與的產業——你沒有聽錯,民國時期貴州出產的鴉片,遠遠多于你在教科書上看到的“鴉片戰爭”;再比如山歌。漢民族并不是一個能歌善舞的民族,但是貴州的漢民普遍會唱山歌,至今依然。這種傳統不僅是閑時男女調情,在婚喪嫁娶中也必然出現,形成很多的極具地方特色的定例,目前因為缺乏傳承,也面臨失傳的窘境。
街頭山歌對唱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故鄉。我兒時其實并不喜歡故鄉——因為閉塞,它給我的感覺確實很壓抑,并不明快。我在讀乾隆版《畢節縣志》和光緒版家譜的時候,除了那些凄慘的故事,也希望能讀到一些能讓我覺得自豪的東西,有,但真的比較少。雖然這么個窮鄉僻壤也奇跡般的出了很多的進士:比如貴州史上第一個進士——明朝的張諫,清代一門五進士的路元升,還有編撰《畢節縣志》的周起濱、楊汝偕等。明清二代每一屆進士全國都只有200多人,分配給貴州的名額還是全國最少。這么一個舊時人口長時間區區數千的邊陲小城,能出這么多讀書人,也很不容易。
而今中年回頭,我對于故鄉,又有別的體會——那就是,我不一定要為故鄉驕傲,但故鄉可以為我驕傲。它給我的記憶,早就成為血液的一個部分,永世的流傳在體內。我是一個貴州人,這一點,永遠也不會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