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是諸子百家的代表作,表達的思想深邃而高遠,成為中國哲學思想的一個重要源頭;但它又是一部文學巨著,描述的意境雄渾飄逸,不僅影響了后世文人的文學思想,也影響了散文和詩歌的形式和句法,當然也超乎尋常地影響了中國酒文化的歷史走向。
《莊子》和《楚辭》的相似之處有很多,在詩酒影響上也如此,都是著墨不多,但一樣富有酒神精神,是詩酒狂歌的歷史標桿。而且有一篇作品,既見于《楚辭》,也收入《莊子》,那就是《漁父》。不過《楚辭》中的《漁父》中浸潤著慷慨赴死的悲情,而《莊子》中的《漁父》則散發著超然物外的灑脫。
現當代有學者說先秦的楚文化中,既有酒文化,也有性文化。肚松覺得,楚文化中崇鬼、淫祀、尚鬼之風是有的,而且都離不開酒。現在名聞天下的湖南湘西酒鬼酒,就是脫胎于崇鬼、尚鬼的湘楚文化,因此品牌極具酒文化的感染力。但非要再附會一個性文化,這是在套用尼采的酒神精神,不免牽強附會、削足適履了。
《楚辭》中確實有濃郁的崇鬼、尚鬼色彩,但《莊子》中卻透著仙風道骨,并通過其對酒的體驗,淋漓盡致地傳達出來。
在《莊子》中,酒首先代表著快樂。在《莊子》一書中,不止一次強調過這一觀點。《齊物論》中有句話說,“夢飲酒者,旦而哭泣;夢哭泣者,旦而田獵”,直接把飲酒作為快樂的代名詞之一。而在《漁父》篇中也說,“飲酒以樂為主處喪以哀為主”,故而“飲酒以樂,不選其具;處喪以哀,無問其禮”。為什么要強調飲酒和快樂的關系,《漁父》篇認為,這是人真性情的一種體現,“真在內者,神動于外,是所以貴真也”。
不同于屈原《離騷》的抑郁憤懣,《莊子》認為飲酒既然是真性情的快樂,也是保全性情之真的一種方式。在《達生》篇,莊子講了一個故事,說一個喝醉的人從急速行駛的車上摔了下來,雖然受了傷,卻沒有摔死。這是他的骨骼異于常人嗎?不是,因為在酒醉中精神狀態是混沌保全的,乘車時沒意識,墜車時也沒意識,既不心驚,也不恐懼,故而能夠順其自然。這個就是《莊子》赫赫有名的“醉者神全”的故事,它給予后人的啟示,就是不受外界干擾,精神和心智才能處于最佳狀態。北宋范仲淹《岳陽樓記》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蘇軾《送岑寥師》的“靜故了群動,空故納萬境”,所傳承的,也正是這樣一種高妙的情態。
《莊子》也是把飲酒作為修身養性的必修課,只不過側重于神全,也就是悅己。儒家飲酒恪守禮樂,是一種典型的悅他為先。所以《莊子》對儒家的飲酒文化多有諷刺。
《莊子》認為,人本來生來平等,而儒家卻以禮樂文明的名義分出了尊卑貴賤。《馬蹄》中說,“故純樸不殘,孰為犧尊!白玉不毀,孰為珪璋!”樸拙的木材不經削砍是成不了名貴的酒器,天然的璞玉不經雕琢,是成不了貴族的禮器。《天地》中又說,一棵百年的樹木被砍伐做酒樽,廢棄的木材被丟棄在污淖的泥溝之中,本來同在一根樹木,現在二者的美惡卻有著天壤之別。
莊子是崇尚保全真性情的,故而不肯出來做官,更不愿活在不得開心顏的官場中。所以《莊子》認為儒家把飲酒這事兒整復雜了,因此對儒家悅他的飲酒文化給予了猛烈的抨擊和諷刺。在《至樂》中,他就講了一個很有名的寓言故事,說一只海鳥落在魯國的城郊,魯國國君認為這是一只祥瑞而最貴的鳥,于是把它供奉在祖廟之上,每天給它聽最高貴的九韶之樂,喂它吃上等的祭肉,喝最好的酒。但這只鳥每天頭暈目眩,心中悲戚,不敢吃一口肉,也不敢喝一杯酒,三天后就死了。《莊子》說,這樣的喂養方式看起來無比尊崇,實際上違背了鳥的生長天性。也就是說,儒家把飲酒這事兒整復雜了,太社會了,讓人失去了飲酒的樂趣。
當然,《莊子》是道家文化的一本集萃,不全是莊子本人所作,所以思想有其蕪雜之處,對飲酒這事兒的理解也有一些風馬牛不相及,甚至自相矛盾的地方。比如《山木》中一句膾炙人口的“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把酒的甜美喻作小人之交;《列御寇》中的“醉之以酒而觀其側”,以酒觀人之性情善惡;《胠篋》中“唇竭而齒寒,魯酒薄而邯鄲圍”中無厘頭的比喻,不是《莊子》酒文化的主流。肚松也仿照《莊子》不拘一格地灑脫,不妨將其且做下飯之一笑,與君戲謔一談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