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要云(知名行者、食客,著有《酒行天下》《辣味江湖》等作品。)
本文作者要云先生(左)在呼倫貝爾盟品嘗蒙古燒酒。
去年承蒙電子工業出版社約稿,寫了一本《酒行天下》,說的是自己喝酒的經歷與體會。我是一個食客,喝酒是業余,寫酒,沒有底氣。所以在書的前言中就事先聲明:
說酒,未曾動筆,就有些畏葸。酒是一個大概念,也是一個大話題。日常人們喝酒,無論是節慶飲宴、親友相聚,還是兩人對飲、一人獨酌,就是喝個熱鬧,喝個悠閑,喝個感情。酒是交流感情的載體,宣泄情緒的寄托,滿足癮欲的歡愉,甚或是消除哀愁的解脫。但是,如果一落在文字上,就與文化扯上關系。上下五千年,縱橫八萬里,祭神敬祖、朝野飲宴、民俗養生、詩歌書畫皆入其中,這些都是文史家才能寫出來的,我不能為。要寫,只能寫寫自己喝酒的體會。喝了五十年,不敢說文化,說說酒之感悟,還是可以的。但是能說的,其實只有一種,中國白酒,與洋酒無關,與文化也無關。
所以,在書中只敢說自己喝酒的經歷和體會,不敢旁及其它。但全書完稿,總覺得有些話還想說說,于是在后記中斗膽說了幾句,也算是心里話吧。
01
有關中國白酒的歷史,很多熱愛中華文化的同胞對“外來說”很反感,認為元代說不確,因此有金代說、宋代說、唐代說、漢代說等等。特別是前不久江西海昏侯墓出土完整蒸餾器,漢代說再次成為議論焦點。我以為也應與金代蒸餾器一樣,驗證后再做結論為好。說此事,想到徐中舒先生對商代青銅器的考證,認為中國青銅冶煉鑄造技術來自歐洲,包括中國古代兵器中的劍戟矛戈。這個說法,比起白酒西來說,似更讓人難以接受。中舒先生的一段話我以為很中肯。“銅器與兩輪大車非我國所固有,在篤愛我國文化之人士言之,寧非憾事。但吾人尚論古史,當以史實為依歸。吾人由此知中國文化在遠古并非孤立,此亦非無益之事。吾人觀殷墟文物之盛,即在能擷取他人之長而迅即融會為己有,且發揚而光大之。吾人今日之恥辱,不在仿效他人,而在他人發明與日俱增,而我即追摹仿效,猶不能仿佛其什一也。”
02
由此再想到關于茅臺酒歷史淵源的爭論。茅臺之釀,中華國寶,這是共識,但其源頭為何,卻各有所言。主流說法是茅臺制曲和釀造工藝與山西釀酒技藝有極大關聯,山西釀酒技藝的引進,是茅臺脫穎而出的關鍵。對這一說法,很多熱愛茅臺的人難于接受。我看到一篇文字,對茅臺與汾酒承繼關系的說法大為抨擊,認為茅臺源于濃香型酒,與清香型酒從無關聯,因此與山西技藝扯不上關系,“將仁懷早期的濃香型‘茅臺酒’釀造工藝與后期的醬香型‘茅臺酒’釀造工藝做對比和分析,可以發現:醬香型‘茅臺酒’脫胎于濃香型‘茅臺酒’。后期的醬香型白酒,顯然原原本本地繼承了早期濃香型茅臺酒‘用高粱為原料’和‘用小麥制曲’‘發酵期一個月’等三道工序。由此可以得出結論,工藝上,仁懷醬香型白酒釀造工藝與四川宜賓、瀘州可謂一脈相承。同時,這也有力地駁斥了茅臺酒與千里之外清香型白酒‘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是否因此即可斷定醬香型酒與清香型酒概無關系,姑且不論,“駁斥”二字,已將憤恨之情表露無遺。其實歷史記載清晰,赤水河流域白酒發達的過程,與川鹽轉運關系密切,個中情節,盡可追尋,不必一言蔽之。與之相似的,是廣東佛山祖廟,曾很長時間作為山陜會館而存在,但是現在連“山陜”兩個字都不出現于簡介之中,如果說文化,這才是中國文化的敗筆。
03
關于新工藝酒,現在爭論很多,我以為爭論的焦點,其實不在工藝本身,而在于消費者無法明白自己喝的酒到底是傳統工藝釀制的,還是傳統工藝酒與酒精調配而成,抑或就是酒精、香精加糖精勾兌而成。端起杯來,酒未入口,心卻惴惴然,酒友們對此深惡痛絕,卻毫無辦法。這個現象,我以為倒與中國傳統文化大有關聯,柏楊先生抨擊中國傳統文化,認為是醬缸文化,多少有些偏頗,但他羅列的很多中國人的丑陋之處,卻無法回避,這種就讓你霧里看花、就讓你云山霧罩的心理狀態,正是中國文化中最丑陋的部分之一。對于酒精調配酒,有酒精廠家訴委屈,認為高純度的食用酒精比很多質量不高的傳統工藝酒更純潔,更符合健康標準,但有幾個廠家能如實告訴消費者,你摻入的酒精到底有多少?你標貼上寫出的“原漿”到底是白酒原漿還是酒精原漿?其實原因無他,低價格的食用酒精調配出的酒,如果如實標明,怎能賣出高價?大約這才是問題的實質。柏楊先生在愛荷華大學演講是在1981年,如果那時候他知道大陸酒界還有這個奇葩,我想,他一定會作為例子,抨擊一番。我是贊成汾酒老總提出的那個建議,如實標明,讓消費者自己選擇,簡簡單單的一件事,何樂而不為?如果以為這樣一來,很多消費者就會患上酒精恐懼癥,那可就太低估廣大酒友的文化層次和文化修養了,至少說明酒界一些高層決策者多少有些文化上的欠缺。
04
中國白酒不止流行于漢族地區,少數民族地區白酒的傳播似更盛行。不說北方寒冷地區的蒙古族、達斡爾族、鄂倫春族、鄂溫克族、赫哲族,南方的苗族、彝族、拉祜族、哈尼族等民族的民俗中,酒的地位更高,無論婚喪嫁娶,無論年節慶典,無論親友聚會,酒都是必不可少的。寫西南之酒時,想起前幾年到云南怒江州貢山縣的一次經歷。住在賓館,正逢一家傈僳族老鄉舉辦婚禮。凡進出賓館的人,無論是否是參加婚禮的客人,一律敬酒。酒名“嚇拉”,是農村自釀的包谷酒與漆油雞的雞湯混合制成的,酒面上飄著一層油花,盛情難卻,喝了一杯。在湖南芷江,還喝過侗族的進門酒,接過酒杯,就要喝完,喝不完就進不了門,與云南哈尼族的習俗相似。但是在哈尼山鄉,小姑娘是可以給小伙子強迫灌酒的。我雖然不是小伙子,但是也被硬灌了幾杯,好在是包谷酒,度數不算高。西北信仰伊斯蘭的民族為多,白酒不興,但我在寧夏靈武,也遇到豪飲酒局,有人一次干下數杯,面不改色。這些年,在少數民族地區行走,喝過的酒也不少,包括傣家的紫米沉缸酒、苗家的苗酒、藏族的青稞酒、白族的大麥酒、侗寨的米酒、羌寨的包谷酒、朝鮮族的清酒、蒙古族的奶酒。特別在云南,見識了不少過去從未見過的酒,青稞白酒、燕麥酒、小米酒、蕎酒、稗子酒、松子酒,包括混入漆油雞湯的嚇拉。每次見到,喝過,都有些體會,限于篇幅,沒能寫出。這些酒,都不是白酒主流,但是也需要關注,希望有人介紹和宣傳,使中國白酒文化將這些民族酒品包含其中,發揚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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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行天下
《酒行天下》,要云著,電子工業出版社,2017年12月第1版本書是資深行者、食客、酒客要云先生所寫的一本專著,他平生游走四方,足跡遍布全國,愛美食,也愛飲酒,本書記錄了他在各地的飲酒經歷,內容豐富,感情真摯,其中有很多鮮為人知的歷史掌故,是一本非常有價值的酒類參考書。
——完——
來源:李尋的酒吧 微信公眾號(ID:lixundejiub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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