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日記本里夾著許多的火車票,那是因為我出行基本選擇火車,一是覺得浪漫,有流浪的格調。二是,在火車上最能看到人世百態。
有一年坐火車去新疆,買票買得太晚,只有站票了。那一列濟南到烏魯木齊的老舊綠皮火車里,擠得滿滿的都是人和行李,行李架子上都躺著人,座子底下也是睡覺的人,我站得腿都麻了。
終于啊終于,火車一天一夜,到了甘肅。窗外是一望無垠的貧瘠,農田的盡頭就是破敗坍塌的房屋,窮困與這漫天的黃沙一起撲面而來。
我站著的地方,兩排對著的座位一共是六個人,這六個人里有五個人是互相認識的,一起去新疆做生意的。通過聊天得知,她們是青島人,三個女人都是四五十歲的年紀,兩個男人一個年長一個年輕,年輕的裸著背,身上紋的龍看著有點瘆人。
“哎,小姑娘,你坐會吧,休息一下。”卷發阿姨說。
“不用了,我不累。”我說。
“坐著吧,要不受不了,你看,我一直坐著,腿都腫了。”說著卷發阿姨拍拍腿站起來。
我很感激的坐下,阿姨在車廂里站了一會,去了餐車,我就在她座位上坐了一個多小時,感覺體力恢復了不少。
過了一會阿姨很興奮的招手說:“一會到蘭州他就下車,他下車了你坐在這里,趕緊的啊,先過來吧,往這靠一靠。”
我趕緊過去,車廂過道里都是人,我走一步就有人抱怨。行李架上的人被列車員喊了下來。
我一直靠著,等到了蘭州那個女人快下車了,那時候我是真的筋疲力盡了。這時候列車里播報著蘭州站到了,我旁邊擠過來一個光膀子的男人,大腹便便的,他走過來使勁擠了我一下,手扒著即將下車的女人的座位。
“哎,你到站了是吧?”男人粗魯的吆喝。
女人抬頭,看了一眼,說:“是。”
男人興奮地說:“艾瑪,太好了,終于能有個座位了,累死老子了。”
青島卷發阿姨跟這個即將下車的女人鄰座。
她瞪了光膀子男人一眼:“人家這個小姑娘早就標上這個座了,靠這兒站了好幾個小時了。”
光膀子男人不樂意了,歪著頭,一股不服氣的樣子說:“那可不行,人家這個座的主人下車了,誰搶著算誰的。”
青島阿姨笑出聲:“你一個大男人真好意思,跟個小姑娘搶座位。”
到站了,青島阿姨一把拉過我胳膊,讓我趕緊坐下,光膀子男人使勁用肩膀撞了我一下,我被撞疼了,他坐下了。這時候跟青島阿姨同行的紋身男孩騰的一聲站起來,指著光膀子男人說:“你真沒道義,都說了小姑娘先標上這個座位的,你真丟咱們山東爺們的臉面。”
光膀子男人嗤嗤笑著說:“我可不是山東人。”
紋身男孩說:“我不是欺負你,但是今天是你欺負人在先,這整個車廂除了山東人就是新疆人,你想咋地你說吧?”
后面兩排坐著的是幾個二十幾歲的男孩,一路上談著樂器唱著歌,說是去采風的。那幾個男孩也站起來了,附和著青島男孩。
光膀子的男人溜走了。我坐了幾站。但是剩下的路段還是賣出去了,接著就有人上車。
我在車廂里站著,有一個強壯的維吾爾姑娘經過我,我沒有及時躲閃,她狠狠地踩了我一腳,踩完之后笑著對我聳聳肩。我惱怒了,但是還是按捺住了。對維族人的好感降低一大半。
車廂里有一個女人拎著兩個大布袋來回穿梭,她是賣東西的。
吆喝著礦泉水和雞腿。許多這種賣東西的,舉例子,大多是從某一站上車,到下一站下車,東西剛好賣完,如此循環。
終于到了吐魯番下車。買了穿越塔克拉瑪干沙漠的臥鋪汽車票。左臨鋪是一個矮矮的瘦瘦的小個子濟南男人,三十歲左右的樣子吧。
他問我多大了,有男朋友嗎,留個手機號,扣扣號。
他不懷好意的盯著我。我猛的抬頭瞪了一下,他嚇了一跳。我拿著兩本雜志,車里悶熱,我一直扇風。
“借給我一本扇風可以嗎?"濟南男人問。
“不可以。”我直接干脆的回答。
他生氣了,嘰嘰喳喳說個沒完沒了。我戴上耳機,看車里的維吾爾人上上下下,滿車廂的膻味。
過了一會,右邊有人拍了我肩膀。我嚇了一大跳,回過頭就看到了一張維吾爾少年的臉。大藍眼睛,白皮膚,頭發是卷曲的,像是金色的,活脫脫一張“娃娃臉”。他長滿了絡腮胡子,可是還是能看出他很年輕。
我疑惑不解的看著他。
他比劃著,加上蹩腳的漢語,我明白了,他說他在濟南上車就看到我了,我們在同一車廂,如今又同樣在吐魯番轉車。
說實話,直覺告訴我他很好。
過了一會,濟南男人直接伸手搶我的雜志,我就不給。
我轉過頭向“娃娃臉”求助。
他猛地從鞋子里拿出一把刀,拿在手里,吹了兩下。
濟南男人一路上再也沒招惹我。
“娃娃臉”真是好人,他果然不到二十歲,他是在濟南賣葡萄干核桃大棗等干果的。
由于語言實在不通,我們交流不下去了。
夜晚的塔克拉瑪干沙漠太冷了。
第二天到和田已經中午了。一下車,就看到三叔和我爸在車站外面等著了。娃娃臉竟然也是在和田下車,太奇妙了,原來他竟然是和田人。
很多天以后我跟我媽去趕大巴扎,在菜市場我媽用胳膊捅我幾下說:“哎哎哎,你趕緊看看,那個老維子是不是在跟你招手啊?”
我抬頭,就看到了“娃娃臉”對著我拼命的揮舞手臂。我激動得跑過去跟他寒暄。可惜依舊是語言不通。
最近就是突然想寫曾經遇見的各種各樣的人。
這個世界有善有惡。
我感謝遇見的每一個及時出現在我生命里的善人,讓我在對這個世界失望和懷疑的時候,可以重新愛上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