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法國的朱利安(Julien Boulard)是一位從2003年就定居中國南寧的葡萄酒講師。經過6年努力,今年8月底,他通過了葡萄酒行業最嚴苛的葡萄酒大師(Master of Wine,簡稱MW)考試,躋身全球僅有389位、中國僅有4位的MW行列。
雖為法國人,朱利安卻是一位中國葡萄酒行家:他對中國葡萄酒市場的精準剖析使他獲得了“主席獎”(這意味著他取得了MW葡萄酒市場考試部分的最高成績);他的葡萄酒大師論文更是劍指中國的明星葡萄品種馬瑟蘭,解讀了馬瑟蘭在中國的強大潛力。酒斛網獨家采訪朱利安,得窺這位MW的葡萄酒世界。
采訪、文|Ari
圖片來自網絡
朱利安是從電話中得知自己通過了葡萄酒大師的考試。葡萄酒大師學院的總經理從倫敦打來電話告訴他這個好消息,他開心了一瞬間,但是并沒有特別興奮。巧在當晚他正要主持一個1999年份的波爾多名莊的水平品鑒會,當時根本沒來得及開心,就又投入到工作中去了。
“我對通過還是有把握的——我有一位很棒的導師,導師之上還有兩位葡萄酒大師幫忙把關,他們覺得OK才會把論文提交上去,所以通過的概率比較高。”
對于朱利安來說,成為MW后的生活并沒有太大變化。照常講課,照常過自己的生活,除了主持品鑒會、大師班時的“禮遇”可能會提高,他還是他。但他卻真實感受到人們對他態度發生了一些變化。
“剛成為MW的那周,我去香港做Decanter亞洲葡萄酒大賽的評委,當我發表自己的意見時,周圍的人會聽得很認真,很重視我的酒評——我自認不會因為MW考試過了,這個星期就比上個星期品酒品得更好。說實話,這對于我是好事,但不是特別喜歡這種感覺。”
談到中國酒圈現在的“考學熱”,朱利安承認存在這種現象,但他并不認為有什么不好:“學習總歸是好事。但更為重要的是在考取證書的過程中積累的知識和經驗。如果學習只是為了考一個證,那毫無意義。”
若論中國的MW,就不得不提起同期成為MW的杜慕康(Edward Ragg)和朱簡。后兩者都來自龍鳳葡萄酒教育機構(杜慕康是創始人,朱簡是元老級講師),他們顯然受到了業內更多的關注和贊賞。于是我冒昧地問朱利安是否會感到有些失落。
“說實話我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因為我考試不是為了獲得別人的關注,純粹是為自己而考。朱簡有更多的曝光是應該的,他是第一位中國籍葡萄酒大師,而且一次性考過,真的很厲害。Edward是鳳儀的老公,一對葡萄酒大師夫婦。如果我是媒體的話,我也會把報道的焦點放在他們身上。”
左起:杜慕康,趙鳳儀,朱簡,朱利安
“另外可能就像你前面說的,以前我在中國酒圈比較高調、活躍,我能通過MW考試,大家都覺得是遲早的事兒,他們兩位比較低調謙虛,所以帶來的驚喜更大一些吧。(笑)”
論文主題跟中國葡萄酒有關
作為一個法國人,朱利安考取葡萄酒大師的論文主題竟然跟中國葡萄酒有關,題目是探討馬瑟蘭在中國的生產潛力(Exploring the potential of Marselan production in China)。其實,從他在各個葡萄酒網站的專欄也不難看出,他是一個實打實的中國葡萄酒expert。
“這兩年,我對中國葡萄酒的研究確實比較多,到目前為止,我已經參觀了差不多100家中國酒莊,品鑒了接近2000款中國葡萄酒,大產區基本上都走訪了兩次。中國葡萄酒品質這幾年進步真的很大。”
除了大熱的寧夏產區之外,朱利安還提到他很看好河北的懷來產區,潛力“很大很大”。在他看來,云南產區也是一顆明日之星,雖然現在還處在起步階段,但卻是能釀出傲云、霄嶺這些好酒的地方。
“中國很多葡萄酒我都蠻喜歡,不過說實話,目前整體水平有待提高,還沒有出現特別特別偉大的葡萄酒。但我們還是要抱有希望,畢竟中國葡萄酒產業很年輕,你不能指望中國在十年之內做到法國花幾百年才完成的事。”
MW理論考試中獲得“主席獎”
朱利安2012年完成了WSET Diploma課程。有著旺盛的精力和天生愛學的拼勁,作為葡萄酒講師的朱利安愈發覺得要提升自己。雖然已經足夠權威,在微博等社交平臺也擁有高人氣和話語權,他很快決定投身于新的學習事業——報考葡萄酒大師。
“我是個完美主義者,對自己從來不滿意,報考葡萄酒大師是想進一步豐富我的知識。但如果一個人考MW是為了給別人看自己多牛,這個人肯定考不過。抱著提升自己這樣的單純目的,才能夠完成考試。”
談到有沒有過因為壓力太大而想要放棄的時候,朱利安覺得準備MW考試的過程非常開心,所以沒有想過要放棄。“況且我之前出差太多了,現在能待在家里學習,對家庭反而是件好事。”
“最后又回到剛才那個問題,你一定得是為了自己去學,如果是為了顯得權威而學,那是不會享受它,而且會很容易放棄。”
和葡萄酒氛圍濃厚的北上廣不同,身處南寧的朱利安沒法找到那么多MW候選人組建學習小組。會不會覺得這是一個劣勢?他笑著否認:“從初中到現在,考試對我來說從來不是問題,我很容易看穿對方的心思,知道對方想要什么樣的東西。在參加了MW一年級的第一節課后,我就已經大概知道要怎樣應考。”
“盲品方面,作為葡萄酒講師占很大的優勢——我幾乎每周都會品到全世界各經典產區的典型風格的葡萄酒。所以我覺得我不怎么需要鍛煉盲品,而是應該鍛煉怎么答題——怎樣用一些有趣、獨特的形容詞架構我的答案,怎樣用英語組織語言。其實這些只需要一個人很安靜地去做。”
聊起MW的考試內容,朱利安表示自己最得心應手的是盲品,雖然沒有一次性通過,但是他最享受這個環節。很多人到了盲品考場都是一臉緊張,他卻特別興奮。“我覺得這是一個游戲,毫無壓力。”
最讓朱利安“崩潰”的則是論文這一塊兒,難點不在內容卻在格式。“我的天吶,他們要求非常學術,像寫科研報告那樣!導致我花在格式上的工夫一點不少于花在內容上的時間。”
朱利安還因在理論考試中“葡萄酒市場”部分的成績最佳而獲得了“主席獎”(即最高成績)。不過他打趣說,都是誤打誤撞。這本來是自己最緊張的一個單元,自認內容太寬泛而無從下手準備,結果試題一個是關于中國市場、一個是關于社交媒體,都是他非常擅長的領域。
可見,有些時候,上天眷顧起人來,還真的沒底線。不過,我卻相信,若有沒有充足的準備,即便老天再眷顧也不可能成為葡萄酒大師,大概這也只是他作為學霸的謙虛之辭吧!
父母都是工作狂
朱利安出生在法國阿爾薩斯的一個普通家庭。兩歲那年,輾轉幾次,他隨家人搬到大西洋附近的南特城,在這里度過了學生時光。
他的父母都是創業者。回憶起小時候,朱利安的媽媽開了一家二手服裝店,爸爸開過餐廳、酒吧、酒店和洗衣店,還做過房產中介。“我父母都是工作狂,我見過媽媽五點鐘起床工作,一直忙到晚上八點,我在這邊創業也算深受他們的影響。”
“我以前愛沖浪,特別喜歡海邊的生活”,他說。也許是親近大西洋的緣故,朱利安就像大海的兒子,生性適合“執劍走天涯”,這也為他日后留在遙遠的中國埋下了一顆隱秘的種子。
朱利安從小就對中國抱有很深的感情。在他五六歲時,比他大16歲的姐姐曾經交過一位中國男友,兩人還育有一個中法混血兒(如今31歲)。“他像哥哥一樣看著我長大,可以說,三十幾年前,我就已經開始通過這位‘前姐夫’接觸中國文化了。”
朱利安童年照片,左起:朱利安,中法混血小外甥,“中國大哥哥”
正是因為有這樣一位“中國大哥哥”,朱利安很小就被“神秘”的東方文明吸引。在讀大學時,他果斷選擇了應用外語專業,開始學習中文。
21歲來到中國
2003年,21歲的朱利安作為交換生來到中國。他沒有選擇北上廣這樣的大都市,而是去了南寧。“聽說南寧的老外少,我想逼自己學中文。”
問及一個人剛到南寧時的感受,他表示自己適應力很好。“畢竟我五六歲就開始接觸中國文化,所以很快就適應了中國生活。”相比法國生活的慢節奏,朱利安笑稱自己是典型的摩羯座、工作狂,中國的節奏更適合他的性格。
2006年,大學畢業的朱利安想在中國找份與老家法國有關的工作, 2007年初,他經朋友介紹找到南寧一家葡萄酒進口公司,正巧這家進口商亟缺中法雙語人才,機緣已至,朱利安就這樣踏進了葡萄酒行業。
“我在法國時不怎么喝葡萄酒。家人也不懂酒,就像大多法國人一樣,雖然天天都喝,但是對品質沒太大要求。我來中國后葡萄酒才真正成為我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以至于讀MW的時候,我感覺自己跟中國的同學更親近,因為我們的經歷、心路歷程都一樣。”
那時進口葡萄酒在中國如日方升,電視、報紙上時不時可見“法國原裝葡萄酒”的字樣,年輕的朱利安還不知道自己未來會怎樣。“老板肯定是覺得,在賣葡萄酒的店里,有一張法國面孔看起來更具說服力。我很怕自己空有一張外國人的臉,以后講中文的老外只多不少,那我的優勢是什么?”
一個法國酒商告訴他,有家波爾多葡萄酒學校能給從業人員講課,還培訓葡萄酒講師。2009年,在引薦之下,朱利安跑去參加了學習,等到回來時多了一重講師身份。入行愈久愈發現門道之多,原來葡萄酒并不是普通的酒精飲料那么簡單,朱利安心生敬畏,好奇心也變強。“我覺得葡萄酒真的很有意思,我想要學得更多。后來我了解到有一個叫WSET的課程。”
彼時,中國葡萄酒教育初露萌芽,朱利安對WSET聞所未聞,打聽后才知道是個分好多等級的葡萄酒認證體系,他大膽報了高級,一次性過。2009年考完三級后,他接著在香港報名四級,兩年時間,再次一次性通過所有四級單元,成為WEST Diploma持有者,當時大陸考出四級的人還不到十個。
零幾年時,絕大多數國人對葡萄酒還不是很了解,朱利安也講到一些趣事。當時他還在最初那家進口商公司工作時,一位中國客人質疑他們賣假酒,只因酒塞上沒有印年份和酒莊的名字。朱利安在電話里解釋說法國沒有這樣的規定,客人堅持己見:“我從法國波爾多回來的,我懂酒!”都怪中文太好,客人沒聽出朱利安的法國口音,以為是個不懂酒的店員。于是他請客人晚上到店里喝一杯,請對方多多“賜教”。
“他晚上真的來了,我給他看我的名片,那時我已經是波爾多葡萄酒學校的講師了,然后,他很尷尬地看著我。有時會遇到很多這種不懂裝懂的人,但我覺得也不用和他們對著干,就耐心淡定地跟他們解釋、講道理就好嘍。”
從講師到大師
雖然朱利安早就兼職講師的身份,但只是近來五六年才真正成為全職的葡萄酒講師。
朱利安語言天賦很好,平時都是全中文授課。他笑稱自己用法語講課或許會緊張。他在中國推廣葡萄酒確實有非常大的優勢:又是法國人,又懂葡萄酒,又會講中文,放眼望去找不出第二個。
既然做了講師,朱利安在傳道受業解惑之余,也時常思考如何把課做好。“對我來說最大的挑戰是如何淡化我個人的影響。這幾年我在社交媒體上不如最初活躍,因為我希望大家來學校是想聽我們的課,而不是看我這個人。我們還有其他的好講師,他們教同一門課跟我講得是一模一樣。”
朱利安談到中國葡萄酒推廣教育的一個有趣現象:“在二、三線城市,很多人還是認為一個外國人講葡萄酒更原汁原味,有些人一定要找法國人來講葡萄酒,甚至愿意找完全不懂酒的外國大學生去主持活動,然后給客人帶來一種’正宗’的感覺。說實話,我寧愿請一個懂行的中國人。”
談到葡萄酒教育機構魚龍混雜的行業亂象,朱利安坦言,中國葡萄酒教育的門檻還比較低,會出現各種各樣的講師學校。“不過,這也說明有很多人在普及教育,我覺得葡萄酒學校越多越好,最終目的無非是把蛋糕做得更大嘛。”
“盡管如此,中國的葡萄酒教育行業還是相當發達,其他國家的教育遠沒有這么熱鬧、活躍。中國有許多明星講師,國外就沒有這個概念,這是個很有意思的現象。”
和太太是辦公室戀情
八卦一下,朱利安和太太王馨結緣于辦公室戀情——他的太太是他的同事,也是一位葡萄酒講師,今年還拿到了中國盲品大賽的冠軍。
2019中國盲品大賽冠軍廣西戰隊,中間女士為朱利安太太王馨
兩人去年剛剛有了一個聰明可愛的寶貝女兒。當我問他會不會讓女兒繼承父母的葡萄酒事業時,他表示要看女兒自己的選擇:“我跟她媽媽天天都在討論葡萄酒、天天都在喝葡萄酒,所以她肯定會接觸葡萄酒。若說我對她有什么期待的話,我希望她做個好人,做個開心的人,不管她選擇什么路,只要幸福,我都會支持。”
朱利安一家三口
朱利安說自己其實平日并不愛喧囂,工作之余能安靜地看書學習、陪伴家人,他就覺得足夠幸福。私下的他也是十足的葡萄酒擁躉。由于太太也是盲品達人,兩人平日里經常在家互考,拿酒給對方盲品,也是一大樂子。這讓我想起年輕時李清照和丈夫趙明誠賭書潑茶的典故。
面對“half glass full or half glass empty”這樣的經典問題,朱利安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半杯酒滿。“我是個熱愛生活,也享受人生的樂天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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