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代,說到以飲酒聞名的詩人,大家首先會想到的是集詩仙與酒仙于一身的李白。光芒萬丈的李白集中了太多人的目光,讓人們忽略了還有很多以詩酒的詩人,例如杜甫。在杜甫流傳下來的1400多首詩中,有300多首詩與飲酒有關。杜甫眼中的李白“痛飲狂歌空度日,飛揚跋扈為誰雄。”他羨慕李白可以掙脫外在的束縛,追求生命的極度自由。他也想狂歌,“狂歌過于勝,得醉即為家”。但是他不是一個能灑脫起來的人,他放不下儒生的情懷,他想狂歌,他想在醉的狀態中找到安心的歸處,但是即使是醉的找不到家,他看到的仍是“萬國皆戎馬,酣歌淚欲垂”的社會現實。
杜甫的一生經驗了玄宗、肅宗、代宗三代,他的后半生見證了唐由盛轉衰時期,又長年目睹了安史之亂帶來的家園破敗,百姓流離失所。杜甫在“困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詩句中描摹了自我狀態和生活處境,在后人給杜甫的畫像中,無一不是一位窮困潦倒,滿面愁容的老人,亂發過耳,目光深切悲憫的注視著蒼茫大地,蕓蕓眾生。黃庭堅在《老杜浣花溪圖引》中形容杜甫說:“中原未得平安報,醉里眉攢萬國愁。”
杜甫中年以后的飲酒詩,大家會處處感受到充滿著憂時傷世、愁苦悲涼的情緒。杜甫一生的痛苦,可以講述為五個方面:一壯志難酬報國心;二君主無為燃戰火;三江山失守難民多;四窮愁衰病無清酒;五漂泊流離妻兒散。在杜甫的后半生里,憤懣、憂愁、痛苦、傷懷時時刻刻充盈在他的生活里。在這樣的背景中,他每每悲苦不堪,只能靠飲酒作詩來宣泄內心的苦悶和憂傷。古人說:男兒有淚不輕彈。杜甫的飲酒詩是在他飲酒后和著淚水書寫的愁苦歲月。晚年的杜甫極度貧困,“不見空墻日色晚,此老無聲淚垂血”看到窗外天色已晚,再看屋內家徒四壁,自己臥病在床,孤苦伶仃卻無人陪伴,只能默默泣血。聽說朝廷要派猛將圍剿叛軍,杜甫激動萬分,可是事情的發展反反復復到z后也沒個結果,“到今事反覆,故老淚萬行”,杜甫一想起百姓還生活在戰亂中老淚縱橫。在與朋友送別的酒宴上,想起國難當頭,道州的百姓生活在離亂當中,端起的酒杯讓他仿佛看到了離別后的難再見,“促觴激百慮,掩抑淚潺湲”掩面哭泣,淚水如小溪一般。“向來憂國淚,寂寞灑衣巾”憂國憂民的淚水,浸透了衣袖。“十年朝夕淚,衣袖不曾干”十年來,衣服從未干過。杜甫是在潦倒中不斷重復著內心的煎熬,酒和淚對他來說,已經成了一種無法改變的生活形態,深深地根植在他的生命之中。
《飲中八仙歌》其實描寫的就是一個清醒客和八個醉酒人的的畫面。詩酒對杜甫來說,已經成了一種生活方式,融進了他的生命里。他雖也有“斗酒新詩終日疏”的閑散清逸,但其更多的是“此身飲罷無歸處,獨立蒼茫自詠詩”的不知身在何方,不知歸向何處的無奈和傷感。在杜甫看來“濁醪誰造汝,一酌散千憂”,酒已經成了他生命里一個不可或缺的事物。醉對一個負擔了太多的人來說是一種幸福,雖然短暫,但卻可以放下一切的責任和憂愁,一切的失落和委屈,一切的痛苦和哀傷。杜甫在酒中卻始終無法醉下去,如:酒盡沙頭雙玉瓶,眾賓皆醉我獨醒。(《醉歌行》)明日蕭條醉盡醒,殘花爛熳開何益。(《嘆庭前甘菊花》)此身醒復醉,乘興即為家。(《春歸》)哀歌時自短,醉舞為誰醒。(《暮春題瀼西新賃草屋五首》)既然無法醉去,那么必然走向醉的反面——醒。“醒”,在杜甫的酒詩里亦當占一個核心的地位,雖然字面上“醒”字出現得不多,但是,作為一種精神內核,卻滲透在字里行間。
杜甫是一個有情懷的人,是盛唐氣象消弭之后唐文化呈現出的“杜甫精神”,且不說他青年時期裘馬輕狂漫游時展現的“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驕傲和自信,生活更多賦予他“殘杯與冷炙,到處潛悲辛”輾轉漂泊;“十年困長安,一朝仁心成”的窮愁踟躕;漂泊西南時“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的困頓潦倒。無論理想怎么背離,無論生活怎么殘酷,杜甫永遠以心系天下蒼生為己任,踐行著儒家的兼濟天下的氣魄和胸懷。“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的理想消亡后,他將自己的感情傾注在百姓身上,“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嗚呼何時眼前突兀現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這是何等的心胸,這是仁者的情懷。做一個有情懷的人,不為俗世所累,不為名利所驅,無論擁有什么樣的人生經驗,都不忘初心。
(來源:酒業協會CAD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