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東郡,郡多流雜,謂之徙民。民有姓劉名墮者,宿擅工釀,采挹河流,醞成芳酎,懸食同枯枝之年,排于桑落之辰,故酒得其名矣。然香醑之色,清白若滌漿焉。別調氛氳,不與它同。蘭熏麝越,自成馨逸。方土之貢選,較佳酌矣。北魏人楊炫之《洛陽伽藍記·卷四》記載: 市西有退酤、治觴二里,里內之人,多醞酒為業。河東人劉白墮,善能釀酒。季夏六月,時暑赫晞,以甕貯酒,暴于日中。經一旬,其酒味不動,飲之香美而醉,經月不醒。京師朝貴,出郡登藩,遠相餉饋,逾于千里。以其遠至,號曰“鶴觴”,亦名“騎驢酒”。永熙年中,南青州刺史毛鴻賓齋酒之蕃,逢路賊,盜飲之即醉,皆被擒獲,因復命“擒奸酒”。游俠語曰:“不畏張弓拔刀,唯畏白墮春醪。” 上述兩處記載雖然在劉墮或劉白墮的名字上稍有不同,但這顯然是典籍的傳抄中出現的錯誤,因為所記載的事實基本相同。劉白墮本是河東人,后來遷居到洛陽,以擅長釀造美酒而,以至載于史籍,傳于后世。河東地區在今山西省西南部,洛陽在河南省北端,無論在歷史上還是在當今,這兩個區域形同一地,風俗習慣非常相近。劉白墮把河東的釀酒技術帶到當時北魏的都城洛陽,無非是想擴大經營,獲得更多的效益。但是,這也說明早在北魏時期,河東的釀酒技術就開始通過各種途徑影響天下,而處在河東北端的汾陽汾清酒在隨后的北齊時代成為貢酒,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至于劉白墮較擅長的桑落酒,在當時只是酒的一個通名而不是某種酒或某個地區的酒的專名。《詩經·衛風·氓》中就說:“桑之未落,其葉沃若。桑之落矣,其黃而隕。”所謂“桑落”就是桑葉凋落,這在北方正是農歷九、十月間。賈思勰《齊民要術》卷七談到黍米造酒法時,稱“十月桑落,初凍則收水,釀者為上。”明朝人劉績的《霏雪錄》上說:“河東桑落坊,有井,每至桑落時,取水釀酒甚美,故名桑落酒。”可見,桑落起初是一個時間概念,后來逐漸成為一類酒的名稱。酒以“桑落”名之,是說正是桑葉凋落之時,取井水釀酒,所釀之酒風味獨特,為當時之人所喜愛。
對河東人劉白墮所釀桑落酒的色美味醇,上述典籍的稱贊是:“香醑之色,清白若滌漿。別調氛氳,不與它同”、“飲之香美而醉,經月不醒”。既有顏色、清濁和味道的直接描述,又有對其酒勁兒的肯定和形容。《魏書·汝南王悅傳》說,在北魏時,“清河王懌為元叉所害,悅了無仇恨之意,乃以桑落酒候伺之,盡其私佞。”這顯然是說,桑落酒是朝中權貴心目中最好的酒。北魏王朝前后的兩座都城,大同和洛陽,一個在河東之北,一個在河東之南,在這個時代所看重的桑落酒,如果說主要是產于河東地區,也并不為過。《周書·韋夐傳》記載:“(明)帝大悅,敕有司日給河東酒一斗,號之曰逍遙公。”這就是說,河東酒已經成為當時的頭牌,如同現在說“山西醋”一樣,只要是河東之酒,必是上乘佳釀。到了唐代,桑落明確地成為宮廷用酒,所以,《舊唐書·職官志》記載道:“若應進者,則供春暴、秋清、酴醾、桑落等酒。”我們說過,河東與長安只有一河之隔,其經濟地位自漢代以來就不亞于長安周圍郡縣,這對于它的酒業發展肯定具有決定性的推動作用。
魏晉以來,足以影響天下風物的文士也喜飲桑落酒。大詩人庾信曾在多首詩作中推崇桑落酒: 愁人坐狹邪,喜得送流霞。跂窗催酒熟,停杯待菊花。(《衛王贈桑落酒奉答》) 蒲城桑葉落,灞岸菊花秋。愿持河朔飲,分勸東陵侯。(《就蒲州使君乞酒》) 秋桑幾過落,春蟻未曾開。只言千日飲,舊逐中山來。(《蒲州刺史中山公許乞酒一車未送》) 在庾信的這些佳句中,“桑落”和“菊花”在當時為酒的代稱。蒲州在今山西省永濟市,古時屬河東,在此代指桑落酒的產地河東。“秋桑幾過落”,就是指桑落酒。而“只言千日飲,舊逐中山來”則是用典,指中山人狄希釀制的千日酒。詩人來到河東蒲州,一定要喝當地最好的酒,那就是河東桑落酒,如同今日來到汾陽,一定要喝杏花村的汾酒和竹葉青酒一樣。其實,汾陽就在河東地區的北端,只是在汾清酒名揚天下之前,從地名上講,河東的度更高,范圍也更廣,所以,包括汾陽清酒和桑落在內的好酒,也被人們稱作河東酒。當然,在古代,河東酒也并非全部產自汾陽,但汾陽所釀之酒,卻是河東地區最好、較有名的美酒。換句話說,天下美酒在河東,河東美酒在汾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