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喝葡萄酒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穿開襠褲呢!」 雖然這聽起來像是許多經驗頗豐的葡萄酒愛好者,偶爾拿來說嘴的夸大其辭;但是倘若說這話的是作為葡萄酒產國的意大利,他們確實比誰都有資格,可以挑起眉毛、用輕蔑的口吻,蠻不在乎地這么說。
因為相較于現下其他許多更廣為全球熟知的葡萄酒產國(不管是法國、西班牙還是新興的加州、澳洲等地),意大利在釀葡萄酒這件事上,確實有他處遠比不上的悠久歷史。不過即便西西里島因為地利之便,早在西元前八世紀已經種有葡萄;整座亞平寧半島,更在西元前三世紀已經隨處可見葡萄園;然而,久遠的歷史卻似乎未能造就崇高的地位,讓意大利葡萄酒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受到應有的尊崇和重視。
我就認識一位品味不俗的資深酒友,雖然品飲意大利葡萄酒的經驗似乎并不特別豐富,卻認定意大利酒缺乏(他更愛喝也更常喝的)法國酒般優雅細緻,在我看來,甚至多少被偏見限制了胸襟。也有酒友雖然對意大利葡萄酒滿懷熱情和興趣,但總覺得不知該如何著手,在有勇氣將意大利葡萄酒置于餐桌這唯一舞臺以前,已經被酒的看似繁雜紛亂嚇走了原本就微弱的興致。
然而在我心里,意大利葡萄酒,是放眼國際少數能儼然得道高僧般,最該被頂禮膜拜,卻又看似最平凡無奇,以無招勝有招達到出神入化的葡萄酒。理由是,在這很難被稱為「一個國家」的廣闊區域里,不只有相傳數千年的眾多葡萄,積累了超過兩千種以上特有葡萄的種植和釀造傳統;更是世上少數在包含兩座離島、從南到北綿延超過千里的國土面積里,不管是被山脈層巒迭章、還是被海岸緊緊包圍,幾乎在千奇百怪的迥異風土上無處不見葡萄園的地區。
再加上那些千百年來生活里少不了葡萄酒、才剛能用雙腳站立已經知道葡萄酒屬于餐桌、從上小學已經能享受佐餐酒的男女老幼,將被山脈、丘陵阻隔出的一村一鎮獨特風土民情,全灌注到當地的葡萄酒生產里,使得今日葡萄酒愛好者的心中,意大利如生物學家眼里的馬達加斯加,能以方方面面的多樣性,成為全球化巨浪下,少數仍然充滿發現和驚奇的魔法地區。
以地理環境而言,南北長一千兩百公里,東西寬達兩百五十公里的范圍中,有亞平寧山脈聳立其中的意大利半島,除了北部緊鄰阿爾卑斯山的少數區域能有接近大陸型的氣候表現外,其馀區域則是在地中海型氣候的脈絡下,能再分成山區的多雨涼爽,以及海岸區域的溫暖乾燥。不過,在考量產區的酒款風格時,由于山脈與海洋的距離往往相當接近,因此即便是同緯度的同一區,都經常兼有靠山和近海的區域,因此坐擁風格迥異的不同類型。比方在近海的區域,往往因為地勢較平坦、日夜溫差更和緩,而讓酒有更豐滿的酒體和濃郁果實風味;相較之下,來自海拔更高、降雨更多、日夜溫差往往更大的山區產酒,則更容易有纖細風味和鮮明酸度,甚至有耐久藏的緊密結實單寧。
從歷史的脈絡來看,有久遠產酒歷史的意大利,卻是奇妙地直到意大利統一的1861年以后,才有今天我們所認識的現代意大利葡萄酒陸續萌芽。不只當代最出名的巴羅鏤、巴巴瑞斯柯在那之前還沒個影子,就連其他許多有數千年歷史的白酒如蘇瓦維、歐維耶托,在此之前也全不是今天的樣子。
數千年前的意大利葡萄酒,盡管很少跨越地理的界線,讓外地人稱道傳頌(只有少數例外),但是每座大城小鎮里,日日少不了葡萄酒的居民,肯定都知道鎮上誰家釀得出最好的酒。可惜在十九世紀統一后,緊接著從法國傳來的根瘤芽蟲病害,以及二十世紀的兩次大戰,又澆熄了好不容易才發芽的現代意大利葡萄酒的種子。是以,嚴格來說,真正的現代意大利葡萄酒,幾乎是在1960、1970年代才冒出頭,并且以迅猛的速度,在1980、1990年代陸續發展出盛名橫掃國際。
在過去的幾千年里,意大利或許因為地理環境導致的交通不便、長久分歧的區域政經、以及文化里一直將葡萄酒視為「生活必需品」的概念影響下,才沒趕上過去數百年間的葡萄酒全球發展大躍進,錯過了在二十世紀的國際社會大鳴大放的機運。但是隨著時序進入二十一世紀,意大利葡萄酒不只在上世紀末,歷經技術和思想革命后快速追上國際。
尤其令人欣喜的是,意大利多受阻隔的自然環境和各行其是的民族性格,反而讓今日在總數高達四、五千家的葡萄酒生產者里,不乏在具備全球化思維的同時,專注于在地風土本質、并且試圖從中找出獨特和差異性的理想生產者。正是這些被山區、海岸阻隔在不同鄉里,各自懷抱著不同夢想,但共享數千年歷史、文化滋養的意大利生產者,才讓此地在國際化風潮吹拂下,仍然稀有動物般地保有最珍貴的獨特氣性。
畢竟,愛上一種葡萄酒可以像任何一種愛戀;如果在對的時間、碰巧遇到一款來自頂尖生產者釀成的迷人酒款,很有可能,你也會和我一樣,從此就愛上這獨特的國度,著迷于這些散發出特殊氣息的意大利葡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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