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列一個在西班牙很出名，但在國內不咋出名的里奧哈酒莊名單，我想Remirez de Ganuza絕對會榜上有名。
2010年，羅伯特·帕克給予了這家酒莊2004年份的特別珍藏滿分，并稱其為“里奧哈的拉圖酒莊”（Latour of Rioja），這也是西班牙首個獲得帕克滿分的特別珍藏級別葡萄酒。
或許你以為這一定是家歷史源遠流長的大牌酒莊。恰恰相反，這只是一個1989年才創建的家族酒莊，1991年才出產了首個釀酒年份。更令人surprise的是，莊主Fernando Remirez de Ganuza是一個39歲才半路出家的里奧哈外鄉人，一個只會講加泰羅尼亞語的西班牙人。
我喜歡的那些個釀酒師，大多都是半路出家，從一個行業輾轉進入葡萄酒行業，沒學過釀酒，靠自己赤手空拳手起家。他們沒有根深蒂固的傳統束縛，所以能夠一直追尋內心深處的想法，打造出一片與眾不同的天空。
說實話，憑借Fernando現在的成就，我去談論他，無異于夏蟲語冰，盲人摸象。但正如郭德綱說過“一個真正摸爬滾打過的人，一切都是有跡可循。”我相信Fernando并非一個平地而出的巨人，突然一下子就獲得了帕克滿分，名利雙收。正是懷著這樣的探尋心態，我終于來到了他位于里奧哈子產區Rioja Alavesa小村莊Samaniego的酒莊。
1 .從葡萄中間商到自己釀酒
村子很小，酒莊后面就是一個建造于16世紀的老教堂。但Fernando并非出生在這個村莊，而是在一個離這里不遠處的另外一個村莊長大，隸屬Navarra省，所以確切的說，他是一個外鄉人。
類似于巴羅洛大名家Bruno Giacossa早年的中間商經歷，年輕時的Fernando靠把葡萄種植戶的葡萄賣給大酒商賺取傭金。常年游走于小酒農和大酒商之間，他熟知里奧哈每個子產區和最好的老藤葡萄園，豐富的經驗令其成為當地最受尊重的葡萄中間商。
如同很多舊世界國家，60-70年代并非里奧哈葡萄酒的黃金時代，酒農們為了多掙錢而加大葡萄園的產量，大酒商們則為了少花錢而壓低葡萄的價錢，雙方都在為了錢錢錢喋喋不休。
只有極少數酒莊會較真的把精力用在釀制優質葡萄酒上，人們年復一年的循規蹈矩。葡萄酒作家Hugh Johnson就曾評價里奧哈：以出產做工精良但筋疲力盡的葡萄酒而著稱-大多數的里奧哈由于長期的橡木桶陳年而失去了果香，變得干枯而乏味。”
39歲那年，Fernando決定打破自己原本平靜的生活。他開始一點一點的收購那些老藤葡萄園，創建了自己的酒莊。即便當時他并沒有任何釀酒經驗，更別提參加過這方面的專業培訓。
比起釀出好酒，釀酒人的信心更重要。他深知要釀造好的葡萄酒必須用好的葡萄。Ferando如同他自己釀酒王國的暴君，這位暴君以大膽、挑剔和創新為武器，披荊斬棘。
我不認為他是一個完美的男人，但我確定他是有一個極有膽量的探索者。
2 . 用雞肉加工產的檢測機 自制的葡萄酒分揀臺
酒莊現有的68公頃葡萄園坐落在Rioja Alavesa產區的6個村莊，這些葡萄園被劃分為246個地塊（parcel），所有葡萄藤的平均年齡為60年，其中70%的葡萄藤超過70年，有的老藤甚至達到100歲。
手中采摘是毋庸置疑的，大多數工人都來自葡萄牙。采摘時，工人們背上背著一個籃子，手里拎著一個12千克容量的箱盒(Fernando自己設計的)，Fernando要求他們把健康成熟的葡萄放到箱盒里，把不合乎標準的葡萄放到籃子里，后者會被酒莊賣給第三方酒商。
早先工人們的工錢是按采摘量算的，這也是當地約定俗成的老規矩，但Fernando發現工人們為了多掙錢，往往會不重視葡萄的甄選，于是改為按小時計費。從而大大提升了對葡萄品質的篩選。
“起初，我們最大的挑戰是里奧哈沒有相應的提升葡萄質量的高科技釀酒設備；1990年代早期，整個產區甚至都沒有一臺葡萄振動篩選機”Fernando在一次媒體采訪中回憶說。
這種葡萄振動篩選機又稱為分揀機，主要用于葡萄脫梗前的穗選以及脫梗后的粒選。他聯系了很多廠商都沒有在西班牙買到。
不過萬事互相效力，Fernando的家族原本從事家禽宰殺行業，他想到雞肉在加工廠都要過一道金屬檢測器檢測，于是他根據當時一些葡萄酒教課書上的理論，自己設計了草圖，讓雞肉加工廠的檢測器廠商定制了一臺葡萄篩選機。
這也是西班牙的首個葡萄篩選機，盡管我們這次在里奧哈走訪期間，看到幾乎每個酒莊都安裝了分揀機。但20多年前，Remirez de Ganuza是第一個吃螃蟹的酒莊。
3. 得多奇葩，才會把一串葡萄分飛肩部和腳部？！
Fernando設計的分揀機由三個傳送帶組成，其中在第三個傳送帶上，甄選出的健康葡萄串被工人們剪為兩部分：靠上的葡萄串占據三分之二的體量，稱為：肩部（shoulders），用于釀制酒莊珍藏Reserva和特級珍藏Gran Reserva級別的葡萄酒；剩下三分之一的葡萄串被稱為腳（feet或tips），會用于一款利用二氧化碳法釀制的葡萄酒，這款酒只在西班牙銷售，不對海外市場出口。
酒莊并不釀制任何Crianza級別的葡萄酒。
之所以這樣嚴苛是因為，Fernando認為肩部的葡萄能夠接受到更多的陽光，更加成熟，葡萄梗更為厚實，從而比底部的葡萄產生更多的能量和優良的品質。
“這是他自己臆想出來的理論嗎？”我問接待我們一行人的Cristina Remirez de Ganuza，她是Fernando的大女兒，也是酒莊現在的公關負責人。“No,他是在加州戴維斯學院的一份科研報道上看到的，就突發奇想地運用到酒莊。現在村里有不少酒莊也在效仿我們的做法”
一層層刷下來，嚴苛堪比我黨的政審，我禁不住感嘆，得多優秀的葡萄，才能三生有幸到被Fernando大人用來釀酒。
4.橡木桶之于釀酒師，如同香料之于廚師的重要性
Fernando在一次采訪中告訴葡萄酒記者James Lawrence：“彼時（酒莊剛成立時期），在很多領先葡萄酒產區習以為常的做法，但在里奧哈卻被當做新奇事兒。”
Remirez de Ganuza酒莊所有的白葡萄酒都是在100%的法國新橡木桶中發酵而成，酒莊二樓有一個專門存放白葡萄酒橡木桶的房間。為啥要用這么貴的法桶（法桶通常600-700歐元，美桶350歐元左右）? 因為他認為Viura（里奧哈最常見的白葡萄品種，在其他產區稱為Macabeo）并不像人們認為的那樣乏味無奇，當酒液跟新橡木桶一起變老時，橡木桶將為Viura提供更多的復雜性、酒體，以及花香和烘烤類香氣。
Christina也在參觀過程中告訴我們：橡木桶之于釀酒師，如同香料之于一個廚師的重要性。
勃艮第傳統的攪桶做法（batonnage）同樣運用于白葡萄酒的發酵過程中，起初三個月，每兩天攪桶一次，然后是每月一次。
酒莊目前使用80%的法國橡木桶和20%的美國橡木桶。從2003年起，新法國橡木桶成為酒莊的主要橡木桶材質，頂級酒款Trasnocho在新法桶中陳年24個月，與之成對比的是酒莊的Reserva級別的陳年時間是27個月。
Trasnocho在釀造過程中的一個最大不同之處，在于Fernando會在發酵結束后，把在剩余的press wine發酵罐中置入一個氣囊，里面盛滿水，這種水囊只有正常發酵壓力一半，可以輕柔地擠壓葡萄渣中剩余的果汁，并不破壞葡萄籽的完整性。這也是Fernando的另一個與眾不同的創新之舉。
5. 愛自己動手做活計的釀酒師
電影《天使艾米麗》里面雜貨店老板的父親說過一句話：生活中充滿了不如意，每個人都應該有安撫自己心緒的法子。同樣胡適也說過，一個人應該有他的職業，也應該有他非職業的玩藝兒，可以叫做業余活動。
對于Fernando來說，他的是一個酷愛自己動手做物件的人，酒莊的很多設備都是他自己設計的，包括酒莊那些不同于常規尺寸的的發酵罐。當這些造型獨特發酵罐停在酒莊的天井里，等待進入酒莊時，村里不少人都跑來圍觀，嘲笑他是要去太空嘛。
酒莊黑色的大門上排列著很多釘子，給人一種厚實的歷史沉淀感，Christina說，這種門是里奧哈當地的一種傳統特色，當初買下現在的酒莊建筑時，幾同廢棄，Fernando自己動手修繕了每一扇門，每個房間，逐漸把酒莊打造成如今的模樣。
酒莊黃色酒標上刻制的黑色字體，其實也是對大門上那些黑色釘子的呼應。
Fernando的大兒子雖然沒有子承父志地加入家族酒莊工作，而是成為了一名高產的畫家，在Remirez de Ganuza酒莊，你可以隨處在墻上看到他的畫作，相信Fernando一定是對兒子的作品很驕傲吧。
6.高光時刻和小女兒的早逝
2010年，Fernando迎來了他人生的高光時刻，酒評家羅伯特·帕克在品鑒過Remirez de Ganuza的2004年份的珍藏級別后，不僅慷慨地給與了滿分，并且盛贊酒莊是“里奧哈的拉圖”。
“帕克的滿分是對我們酒莊的一個莫大榮耀，但更重要的是，它打開了新興市場的門，突然之間，很多進口商都爭先恐后地想跟我們做生意。”Fernando表示。
同樣是在2010年，José Ramón Urtasun成為了酒莊的合伙人，Urtasun家族是一個在西班牙頗有聲望的財團。這樣的合作，使得Fernando可以專心于葡萄園和釀酒上面，José 的家族則負責酒莊的出口和推廣。
在前往里奧哈產區行之前，我剛參加過José和酒莊的中國進口商在上海舉辦的一個gala dinner。在談及Fernando是怎樣一個人時，他坦言對方是一個非常堅持自己想法的家伙，如果遇到投緣的人，可以滔滔不絕的講個半天。（真正的高手都是愛分享的人）
柴靜在《看見》里說：“每個輕松的笑容背后，都是一個曾經咬緊牙關的靈魂。”不要以為Fernando的人生就是一帆風順。2003年，他的小女兒Maria在一場車禍中喪命，年僅16歲。可想而知，當時整個家庭都沉浸在一種悲痛之中。但是他并沒有被打倒，正如真正偉大的人都需要被破碎，然后重建。
為了紀念早逝的女兒，他特意釀制了María Remírez de Ganuza酒款系列，并將2003和2004年份的該系列葡萄酒捐贈給了西班牙癌癥慈善協會（ AECC）用于科研基金。
7. At the last...
創新不是對傳統的否定，所有偉大的創新，本質上都是從肆無忌憚打破規則開始的。基于傳統的創新才是真正的時尚。
Remirez de Ganuza酒莊幾乎打破了我對里奧哈葡萄酒的看法，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一個現代風格十足的酒莊，但從另外一些方面來說，它用的依然是傳統的丹魄、Graciano和Viura葡萄，遵循了里奧哈當地的陳年法規。
當我們來到酒莊位于村里教堂后面的葡萄園時，正是午后光輝四射時分，峰巒盡染，這片11公頃的葡萄園是酒莊最大的一個葡萄園，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仙女園（Coqueta）。眼前的風景在那一瞬間，與內心層層交疊。嶙峋的老藤上已經吐露新芽，把天空和和緩的山谷層層疊疊地染綠了。
風景是對心靈的拯救，我開始停止像話嘮一樣問Christina各種問題，只想靜靜地站立在天地間。似乎在那一刻，沒有見到Fernando本人也沒那么遺憾了，能站在他辛苦培育的葡萄園前，品鑒他花心血釀制的葡萄酒，已足夠幸運。他對大自然的深情及其親密無間的關系，以最純粹的形式結晶與他的每一瓶葡萄酒中，而好作品自會說話，不是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