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孫淼的朋友圈里,你看不到太多關于酒莊與葡萄酒的宣傳語。相反的,是她對于生活中每一個瞬間的捕捉。春天來臨時,彭帥在朝陽下撒下一把種子;夏天來臨時,皮諾在葡萄藤的陰涼處打了個哈欠;秋天來臨時,小豚光著小腳丫在搖搖晃晃地踩皮;冬天來臨時,樹藤在土下睡著了,葡萄酒釀好了。
關于博納佰馥酒莊的故事,網(wǎng)絡上的報道并不少。在搜索框里輸入酒莊的名字,隨手翻閱幾篇后,你基本上就會發(fā)現(xiàn),幾乎每一篇文章中都會講到兩件事情:
第一,這可能是中國登記在冊的酒莊里,規(guī)模最小的酒莊;
第二,這可能是中國酒莊里最不希望做大的酒莊,應該不用“之一”。
莊主親自把門牌拆了
寧夏,中國著名的葡萄酒產(chǎn)區(qū)之一。截至2019年底,登記在冊的酒莊大大小小約有200多家,其中規(guī)模最小的,可以說就是博納佰馥酒莊。
6.6公頃(約100畝),是博納佰馥酒莊葡萄園的總面積。在這個小小的葡萄園中,孫淼和彭帥已經(jīng)耕作了7年,但其中仍然有2公頃的土地屬于“非種植工作狀態(tài)”,只是按照季節(jié)進行翻曬,使用黃河水澆灌,以求用10年的時間使這塊地塊變得適宜種植葡萄。這樣的做法當然沒有錯,但在時間上來看:慢,真的太慢了!
“國內(nèi)這種很快的環(huán)境下,大家都需要你做得越快、越強越好。”2017年時,在與孫淼的一次對話中她就提到,有人問她酒莊明年能做多少酒,她說可能比今年還要少點兒。人家自然不理解,認為“正常的”流程應該是去銀行貸款,拿更多的錢才能做到更大的事情,比如創(chuàng)立國內(nèi)知名品牌,擴大銷售渠道,然后賺更多的錢,做公司形象等,這樣才算成功。那時,孫淼卻反問道:“我為什么要搞得那么成功?”
在法國學習了那么多年,辛辛苦苦站穩(wěn)了腳跟后,毅然決定回國從零開始創(chuàng)立酒莊,然后說自己不是為了成功,這話誰能信。但孫淼卻用實際行動證明自己并不是說說而已——她把自家酒莊的大門口的牌子都拆了。本來從未去過博納佰馥酒莊的人,第一次去就會找得十分辛苦,這下是根本找不到了。而孫淼這么做的原因,就是想好好釀酒,不想把那么多的時間花在接待客戶上。
“80后的一幫創(chuàng)業(yè)者到了我們這個年紀,有很多人的心態(tài)是和我們一樣的。我只要認認真真地生活,憑手藝吃飯,餓不死就可以了?!?/strong>關于成功的定義,孫淼的想法有些不一樣。在外人看來,這種看起來比較慢、沒有壓力、沒有追求的釀酒方式很難被理解,他們幾乎不做宣傳,也不參加任何評獎活動,周圍的酒莊幾乎每個人手里都有10個以上的獎,冥冥之中似乎就有一種外在的聲音不斷對他們說:你應該更好、更快、更強。在這種情況下,最大的敵人是自己。
“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其實很容易就會覺得我這么做是不對的,我也應該要努力,要按照時間管理法把自己的一天弄得很充實,我要成功。”孫淼也坦然道,這曾讓自己產(chǎn)生一種人生哲學觀的左右搖擺和崩塌。
在和自己做了一番斗爭后,她確定地告訴自己:“你走的路沒有錯,慢下來,做好酒,沒有錯。”如今,博納佰馥酒莊的葡萄酒每年都維持在一萬瓶左右,品質(zhì)和數(shù)量都很穩(wěn)定。
“干得漂亮!”
在中國做酒莊、釀酒的成本并不低,一萬多瓶的年產(chǎn)量,真的能夠讓一個酒莊存活下去嗎?
事實上,博納佰馥酒莊早在去年就已經(jīng)實現(xiàn)收支平衡,并且有所盈余了。原因一方面是銷售額,另一方面就是孫淼與彭帥二人將成本控制得很好。他們沒有花錢蓋大建筑,酒莊里的活能自己做的都親自動手。最花錢的,除了那不到7公頃的葡萄園,就是放橡木桶的酒窖。
博納佰馥的酒窖建于2013年,只用了2個月的時間就建好了。現(xiàn)在在酒窖里所有能夠看得到墻和燈,還有最初的幾面單墻都是孫淼和彭帥自己弄的,砌墻用了1個多月的時間。那時,酒莊里除了這個還未成形的酒窖,只有一個孤零零的小房子以及一顆沙棗樹。
于是,他們決定必須要在酒窖里建一個豪華的大理石地面。據(jù)彭帥說,這是兩人裝修時唯一花錢的地方,雖然不過就是幾千元,但也是他們在裝修上花的最高費用了。其余的活兒,包括種地、釀酒等,在孫淼看來不過是農(nóng)民的日常、小手工業(yè)者的營生,都不需要大資本。“一天賣個幾十瓶酒,我們酒莊就能被養(yǎng)活了。”
“我們家是做自然酒的,別人經(jīng)常會覺得不可思議,但其實就跟養(yǎng)小孩兒一樣,有的父母會無微不至,處處糾正。我們則是釋放天性,自由成長。這是大自然教給我們的道理。”
采用生物動力法種植葡萄,雖然這種方式在歐洲的酒莊里用得比較多,但在國內(nèi)較為少見。在博納佰馥的葡萄園里,沒有化肥、殺蟲劑和除草劑,不犁地,沒有滴灌,甚至水都很少澆,園子里雜草叢生,葡萄藤也肆意生長,最大限度限制化學藥品和人工合成物的使用,采用“散養(yǎng)”的方式來培育葡萄。后期的釀造過程中,也不添加酵母、亞硫酸和果膠酶等,最大程度保留葡萄本身的味道。
從他們的酒中,你能夠喝得出寧夏賀蘭山東麓那一年的天氣,無論好壞,都如實地表達在了酒里?;蛟S有人喜歡,有人不喜歡,但你不可否認這款酒的誠實、自然與真誠。
2014年底,孫淼曾在成都的一家“未來郵局”寫過一封信,給5年后的自己,問“未來的自己”博士畢業(yè)了沒有?酒莊還在繼續(xù)堅持嗎?2019年快要結束的時候,她再次路過成都,才發(fā)現(xiàn)那家店已經(jīng)倒閉了。站在成都的街頭,這個五年后的自己,沒有收到信,博士也還沒有畢業(yè)。
好在,博納佰馥這個小小的酒莊,還存在得好好的。我很好奇,如果還有機會,她想對下一個5年后的自己說什么。孫淼說:“我不知道。但我想給5年前的自己說:干得漂亮!”
從出門噴香水到見面喊老哥
從法國到中國,孫淼如今最常被問起的一個問題,就是后不后悔辭去一份“坐著飛機往返于歐亞兩大洲,去香港和上海參加酒會,在法國拿到工作簽證,生活在出產(chǎn)最精致葡萄酒的勃艮第……”這樣的工作。當身處博納佰馥的葡萄園里時,孫淼總能堅定地搖搖頭。但每次到了北上廣,看到穿著漂亮裙子、涂著好看指甲油的姑娘們時,也會感到有些失落。
去年年底,一位老朋友從法國出差回國,專門來博納佰馥酒莊看望孫淼。當朋友打開書包時,“一股熟悉的法國洗衣粉香氣一下飄灑出來”,那一刻,孫淼一下子就被拉回了在法國那段時光中。
那時的她,晚上回到自己17平方米的小房子中,總會點上香薰蠟燭,做飯時用的是能夠驅(qū)散油煙味,讓屋子和衣服味道始終清新的牌子。在法國的生活,是味道香香的,生活精致的。
如今,長期生活在寧夏的孫淼,早已經(jīng)習慣了自己帶紙上廁所,見到老鄉(xiāng)拍拍肩膀喊句“老哥”,從法國打包回中國的十幾瓶香水,也已經(jīng)在衣柜里塵封了許久。那些在法國習以為常的動作,在這里就會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一開始,她也很不習慣寧夏的生活。在“憤怒的老馬”拍攝的一段采訪中,孫淼就提到:在寧夏的葡萄園中沒有固定的上班時間,農(nóng)民們在早上6點多就會開始上工,工作之余還會自己種點菜,先打理打理自己的地,再來到博納佰馥的葡萄園里忙一忙。由于孫淼是其中唯一的女性,理想當然地就被認為應該做好飯等著大家。
她習慣了晚睡,起得時間也沒那么早,因此一開始非常痛苦地想辦法為大家做早飯,但也做得不太好。等大家都開始工作,她還需要洗碗,洗完碗到了11點,又要做午飯了。視頻里,孫淼邊洗著茄子邊笑著說“我覺得我的才華好像被淹沒了”。
但那時,她還沒有意識到,直到有一次釀完酒之后,和農(nóng)民一起喝酒時,聽到他們說“我覺得你這樣特別好,花父母的錢出國留個學,回來繼續(xù)坑爹,繼續(xù)再用父母的錢。你看,你啥都不會,飯都做不好。”回想起這段話,孫淼感嘆說:“人生那種內(nèi)心的暴擊?。 ?/strong>
慢慢地,孫淼才了解到,在寧夏釀酒,重要的是學會與農(nóng)民之間的相處。一開始,這些鄰居們有點難相處,“但他們其實很可愛,他們需要你有很多潛移默化的尊重。比如,過去時候拍個肩膀,見了面叫聲老哥,但一開始我們不懂?!?/p>
回憶往昔,固然會有感慨。但從孫淼的笑容與她舒服的狀態(tài)中,你能夠看得出來她對于當下人生的享受。
前幾天,孫淼照了一張已經(jīng)10歲了的皮諾的照片,寫道:“我的皮諾老了……”。從在勃艮第出生,到來到寧夏并在這里老去。我問孫淼“皮諾適應寧夏的生活嗎?”孫淼回答:“Pinot自始至終都非常享受它的貓生,也許比很多人生還要精彩?!?/strong>
貓如此,人又何嘗不是呢?
是小豚呀!
葡萄園里,四季更迭。2019年2月8日,伴隨著春天的來臨,博納佰馥酒莊里迎來了一個小生命。她就是小豚,孫淼與彭帥的女兒。
孫淼在自己的文章里寫“作為2019年的伊始,小豚的到來與今年的風土一樣,對園子里的每一顆葡萄、酒窖里的每一瓶酒至關重要?!?strong>從那一天開始,孫淼的朋友圈里,便有了許多這個小家伙兒的身影。
有的時候,是孫淼在工作,小豚躺在她的懷里睡得正香。有的時候,是彭帥抱著小豚走在葡萄園里,那天似乎起風了,小豚趴在爸爸寬厚的肩膀上抓緊了他的衣袖。再大一點,小豚坐在嬰兒車里翹起腳丫,嘴里用來當奶瓶嘬著的,竟然是博納佰馥的酒液小樣瓶。
天氣好的時候,姥爺抱著小豚在曬太陽,遠處是郁郁蔥蔥的葡萄園,孫淼有感而發(fā)“釀什么中國的拉菲、帕圖斯、羅曼尼?我想要的不過是這樣的日子??!”霞多麗采收季來臨時,一雙白嫩嫩的小腳丫也加入了踩皮工作。一日的工作結束后,皮諾窩在花盆里舔毛,小豚蹲在一旁,兩只手搭在皮諾的身上看著它,似乎在說:“辛苦啦,老伙計!”
每一天,孫淼、彭帥與小豚都在這片小小的葡萄園里,譜寫著博納佰馥酒莊的故事。如果你有機會去拜訪他們的酒莊,你不會看到豪華的城堡,也不會見到一望無際的葡萄藤,你很有可能連大門都找不到。
但這就是博納佰馥酒莊,低調(diào)、踏實,認認真真地在做中國酒。
你要問孫淼有什么愿望?
她會告訴你:日子要平靜地過下去,只希望在飛速發(fā)展的中國,20年、30年后你再回頭尋找,我們還在這里,笑瞇瞇地問你,要不要來喝上一杯。
文、編 | 張?zhí)裎?/strong>
圖片來源于博納佰馥酒莊